田最近很严重，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去主持班级会议时，马上受到一众女生的热情关怀和慰问。　　“学长，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不要只顾拼命工作，休息也很重要嘛……”
　　“有什么能帮到学长的地方尽管跟我们说没关系啊……”
　　“只要你们都乖乖的来上课，不要惹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柴田半开玩笑半是严厉的回话，顺手拍了拍平时最不听管教的那位女生的脑袋，对方略带委屈的撇了撇嘴，其他女生才嬉笑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夹杂着“小唯，看来学长最关注的是你哦……”这样的玩笑话。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她们过于吵闹了，但偶尔有这样活泼生动的小插曲，柴田也会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大学毕业之后来到这所月丘女高任教，柴田对着学校大门，看着出出进进的各色女生，心里的感受很有些复杂。自己当年读了三年的地方，怎么时过境迁就变成女高了呢……
　　感慨归感慨，该认真工作还是要认真工作。时间一长，工作生活都逐渐步入轨道，起初被学生一直喊学长的那点违和感，也渐渐消弭了。在师生恋的禁忌感与为人师表的职业道德之间徘徊，也摸索出一个不错的平衡点，对待学生的明示暗示拿捏着分寸。
　　总体来讲，柴田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和生活还是比较满意……如果撇开那个让他失眠的原因不谈的话。
　　这天下午没课，柴田把几件要紧事处理完之后，头脑已经有点昏沉沉的。教员室里多数老师都去上课了，余下的几个零散的坐在各处忙着自己的事。
　　柴田四下里瞧了瞧，凑到对桌的片冈老师旁边，讨好的把中午学生送他的慕斯蛋糕递过去，小声说道：“前辈……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片冈原本在看报纸，听到这话隔着眼镜瞄了他一眼，随后慢条斯理的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直到柴田谄媚的笑脸快僵掉了，才懒洋洋的开口：“说吧，又有什么事？”
　　柴田嘿嘿笑着，很狗腿的把蛋糕盒子再往片冈面前推了推，“前辈你先尝过再说嘛……要我喂你也可以哦……”说着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动作。
　　片冈没好脾气的挥开柴田的手，自己拿着尝了一口，然后满意般的眯了眯眼睛。
　　柴田见状已经在心里比了个V字，小心翼翼的说道：“前辈你看……我前几天都在连夜批改试卷，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下午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前辈你那么睿智，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
　　看柴田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片冈再绷不住脸，笑骂着：“讲课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口才这么好！去吧！”然后摆了摆手，又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咕哝着大概是叫柴田改天再弄来给他吃。
　　柴田早乐颠颠的收好东西，全当没听见那话，轻手轻脚的开溜了。
　　绕过两栋教学楼之后，很快就来到学校为员工们修建的公寓楼。柴田按电梯上了八楼，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暗自念叨着那家伙可千万不要在啊……
　　进门有一个小小的玄关，柴田脱鞋的时候特地注意了门边的鞋架子，而后直接走进卧室盯住那张上下床的上铺，确定了那上面没人之后，终于安心般的松了口气。快走几步，没骨头似的往下铺床上摊开来。虽然床铺的质量与柴田此刻近乎幸福的表情不太契合，但已经足以让他有种“这真是个美好而悠闲的午后啊……”的想法。
　　月丘女高的这栋公寓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因此房间比较小，结构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一卧一卫。最近这几年月丘女高附近开发出一个大型商业区，由此地价猛涨，学校就更不舍得再花大价钱扩建了，公寓的房间从原本的单人公寓换成了一间两人的上下床，美其名曰合理利用空间。
　　柴田本身是睡眠比较浅的人，稍有大一点的动静就很容易醒，或是干脆睡不着。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交了好运，安排宿舍时正好轮到他是最后一间，还缺了一个人，美滋滋的在“单人”宿舍里住了一年多。谁想到上个礼拜突然住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晚上睡觉极其不老实，翻来翻去外加偶尔说梦话，从此便开始了柴田的失眠生涯。
　　说不巧又很巧的是，这位室友是柴田的同乡，也是月丘“女高”的校友，当年比柴田高一个年级的学长。他们两家住的不远，经常放学碰到了就同路回家，两人又有些共同爱好，算是相处不错的朋友。后来各自毕业，也就慢慢疏远了。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好像是几年前回老家的时候，邻居阿姨谈八卦的时候。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喜欢空谈理想不切实际，好像安藤家的长子啊，就是那个小时候很调皮的孩子，放着大学不好好读跑去搞什么乐队了……”
　　虽然没有认真聊过将来的梦想或是想做的事这种话题，但柴田一直认为安藤并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人。因而当时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觉得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对安藤来说好像才算理所当然。
　　高中时一起打闹玩乐的朋友，毕业之后分道扬镳再渐渐失去联系，回老家的时候在邻居阿姨们的闲谈中偶尔能听到对方的名字。与安藤之间的关系，在柴田想来，本来也就仅止于此了。虽然听说安藤好像也住在东京，但在这千万人中相遇的几率，说不定比彩票中奖率还要来得低一些。
　　然而上周的某一天当柴田回到宿舍，仿佛从天而降的安藤正坐在屋子正中的小桌旁边喝啤酒。饶是柴田这种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有点想要慨叹“命运的安排”。
　　“安藤？”当时柴田脚上的鞋刚脱掉一只，就那么愣住了。
　　阴阳头、耳环、唇钉、烟熏妆，这绝对超出大多数正常人承受能力的装扮，却没能成为柴田的首要关注点。让柴田最为惊讶的是在这样的打扮之下，他竟然一眼认出了那是安藤，跟他有五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在他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形象的安藤。
　　而这个安藤惬意地歪在地板上，两腿塞在柴田前几天刚换好的被炉里，懒洋洋的说了一声“欢迎回来……”，就好像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
　　柴田瞪着眼呆立许久，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最终迷茫而又自然的接了一句“啊……我回来了”。
　　安藤拿了一罐啤酒上下晃荡，“我刚买的啤酒，来一罐吧？”嘴上用着询问的语气，手却已经扣上了拉环。
　　“喂等等！”柴田赶忙踢掉另一只鞋，几步冲过去抓住安藤的手，“啤酒会喷出来的！”
　　安藤眨了眨眼，乖乖的任由柴田把他的手掰下来，才笑着说：“柴田，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认真过头啊。”
　　“跟你比起来，全世界的人可能都是认真过头吧。”柴田毫不留情的还嘴，“还有，谁会在冬天买冰镇啤酒啊！”
　　啤酒罐冰凉的触感与安藤温热的手。
　　安藤的手指细长，看起来也很灵活的样子……至少他的手很适合玩乐器，吉他还是贝斯什么的。还有这副造型，不玩乐队恐怕也玩不了其他的。
　　柴田这样想着，在安藤转过身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安藤之前租住的公寓因为地段很好所以租金比较贵，正好这个月租约到期了他就打算找一个便宜点的地方来住。而月丘女高这栋公寓楼的管理员恰好是安藤一个朋友的熟人，这里地理位置不错，交通也很便利，最关键的是经过熟人打折之后的租金价码实在太诱人，安藤二话不说就拿着不多的行李搬了过来。
　　在给柴田讲述以上这些租屋过程的时候，安藤已经洗过了澡，脸上的妆也总算卸掉了，露出干净的眉眼，还有右眼上方一道纵向的疤痕。
　　安藤的五官很标致，在学校时被女生称赞也是“好漂亮”多过“好帅”，有时候甚至也会被男生调笑几句。
　　“喜欢我？”“要跟我交往吗？”“100円可以拍照一次哦……”也不知是从小如此已经习惯了，还是对许多东西都满不在乎的性格所致，安藤时常这样调侃回去，反而把对方搞得不好意思。
　　在柴田的记忆中，似乎只有过一次例外的情况，是在他们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外校生调侃了几句。也正是那一次，在安藤的脸上留下了那道伤痕。
　　“怎么了？被我的美貌迷住了？”安藤“哧溜哧溜”的吃着外卖刚送来的荞麦面，还不忘斜睨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的柴田。
　　“这个……”柴田指了指安藤的那道伤疤，努力的回忆着往事，“我记得是跟两个外校生打架吧……你平时明明不在乎那些话的，那次干嘛突然出手啊？”
　　安藤皱着眉头似乎也回想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面。
　　“那种事……谁还……记得啊。”
　　与长相不太搭衬的是，安藤有一把低沉沙哑的声音，平时说话还总带着漫不经心的调调。而他低着头吃着面含含糊糊说的这句话，却不知怎么让柴田觉得有点柔软的味道。
　　想着安藤住进来那天的这些琐事，躺在床上的柴田已经隐约沉入了梦乡，脑子里像塞了几团棉花，身体也懒洋洋的。
　　大概是刚才想那些事的关系，梦里柴田回到了高中时代，当时校名还是“月丘高中”。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柴田一路走向校门，路上遇到的同学还会笑着跟他打招呼。虽说是梦境，但又有很真实的感觉。
　　校门外立着“毕业典礼”的牌子，微风吹过便带下阵阵落樱。柴田正想着这情景像是在哪见过，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
　　“柴田，毕业典礼之后一起回家吧，有话跟你说。”
　　十七八岁时候的安藤，脸庞还带着少年样的柔和线条。他脸上挂着与往常一样懒洋洋的笑容，仔细看去却又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
　　透过樱花树的几缕阳光晃了柴田的眼，他下意识的抬手遮一遮刺眼的阳光，再放下来时眼前却已空无一人。等他想转头往四周看看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了“咔哒”的开门声。
　　柴田费力的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刚进门的安藤正轻手轻脚的关门。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柴田打了个哈欠，决定看在安藤还有点体贴心的份上不计较他被迫中断的睡眠。
　　“你醒了啊。”安藤撇了撇嘴，放开手脚脱鞋换衣服，把地板和衣柜门都弄出很响的声音。
　　你也用不着这么极端吧……
　　柴田颇为无奈的想，一转眼视线就对上安藤脖子上戴的尖钉项圈。
　　“安藤君，戴着这种危险品的时候请离我远一点。”
　　虽然时过境迁，两人都经历了彼此未知的成长和改变，但如果想要自己表达的不满收到最好的效果，还是要故意对安藤用上敬语才行。
　　这一点，即使五年多的时间过去，还是依然如初。
　　没等柴田把话说完就臭着脸将项圈摘掉扔在一旁的安藤，虽然还是顶着那个骇人的阴阳头，但好像是显得可爱了一点。
　　柴田在心中暗自评论，又回到刚开始的问题，“今天酒吧的打工这么早就结束了？”
　　“嗯，之前帮别人顶了几次班，今天算是被还人情吧。”安藤伸手托着柴田的肩膀催他起来，“我饿了，晚饭吃什么？”
　　柴田的厨艺不怎么样，但好歹还能做出味道普通入口无须担心的食物。而同样是过了这么多年独立生活的安藤，即使是微波食品都不见得能顺利做好。
　　也许是一直吃女朋友煮的饭，自然没有自己实践的机会了？想到高中时每天给安藤送爱心便当的那些女生，柴田对他的这个猜测愈发坚定了信心。
　　“你发什么呆呢？”洗碗完毕的安藤伸手在柴田眼前晃了晃。
　　柴田把电视切到时事新闻的频道，“我想起在学校的时候，每天有五六个女生给你送便当你不要，非要把唯一的幸子送我的便当抢去吃。”
　　“那个什么幸子做的便当很难吃你知不知道！”安藤抢过遥控器的手顿了一下，嫌弃似的回答之后，面不改色的选了搞笑节目的频道。
　　对于这几天反复发生的抢遥控器这个固定节目，柴田不打算再做无谓的挣扎，认命的陪着看搞笑艺人的无聊段子。
　　“明天便利店是早班吗？”
　　“啊，哈哈……今晚你睡上面吧哈哈……可能会少吵一些哈哈哈！”
　　“嗯……呵呵，”柴田也笑出了声，却是被安藤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逗乐的。“早餐我给你放在冰箱里了。”
　　最初柴田听说安藤同时打两份工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大概是记忆中那个安藤“自由自在”“悠闲散漫”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所致。
　　如果在教室里看不到安藤，那么就爬几楼的楼梯到天台去找他。
　　要么望着天空发呆，要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吹风，那是柴田脑中有关安藤的最深刻的记忆。也许是因为他看了太多次，也许是因为在天台上的安藤跟平时不太一样，令柴田难懂。
　　“你在看什么？”
　　“你在想什么？”
　　柴田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待在安藤旁边陪他。大概天台能助长文艺情怀，柴田呆久了也会问一些这样空虚飘渺的问题。
　　而安藤只是转过头来笑着看柴田，并不答话。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下旬，与安藤“同居”的生活已经快一个月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最近几天的气温常常在0℃左右徘徊，这让怕冷的安藤苦不堪言。想起今天早晨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安藤杵在门口半天就是不肯出去，柴田就不由又是一阵好笑。
　　“柴田老师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最近总在笑啊。”数学老师松井一边整理试卷一边笑着问。
　　“是不是恋爱了？不过可不能对学生下手哦！”英语老师小早川比柴田还要小两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女性，时常开开玩笑活跃教员室里的气氛。
　　“即使没什么好事，我本身也就是爱笑的人啊，前辈你说呢？”柴田不想这个八卦话题持续太久，赶快把片冈也拉入闲谈中。
　　片冈隔着报纸瞥了一眼柴田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份柴田买来作下午茶的白玉团子。等柴田忍痛做了一个“OK”的手势，片冈才肯开口了：“小早川老师，今晚聚餐的各项事宜都已经确认好了吗？”
　　“啊！还没有再打电话确认预约……”小早川说着便转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片冈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凭借着出色的工作成绩和个人能力实际上已经成为这个教员室的领军人物，尤其是像小早川这一批新人，都很听他的话。
　　柴田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整理好的试卷和白玉团子一并交给片冈。
　　“前辈，今晚的聚餐大概要到什么时间结束啊？”
　　“七点钟去吃烤肉，之后就算的简单一些，喝酒唱歌加在一起，不管怎么样也要四个小时……现实点来说还是预计到十二点之后吧。”片冈毫不客气的享受着白玉团子的美味，边吃边看了看好像欲言又止的柴田，“怎么？有约会？”
　　“也不算是……”
　　柴田回到自己那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阵，还是给安藤发去了邮件。
　　“对不起，今天晚上的聚餐估计要到很晚才结束(╯﹏╰)，你还是不要等我了。”本来是为了使语句显得轻松些而用上的绘文字，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那个表情看了就讨厌，等你回来吃饭！”
　　柴田虽然早就料到安藤会是这种反应，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期末考试考完之后，迎来的就是寒假，老师们照惯例要在收尾工作结束的这一天去聚餐。不太凑巧的是今年的这一天恰好跟柴田的生日撞了期。
　　今天早晨安藤磨磨蹭蹭的出门之前，给柴田扔下一句“晚上早点回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明明平时除了两人的时间对不上，晚上都是一起吃饭的，这样特别拿出来强调，柴田稍微一想就猜到安藤大概是要跟他一起庆祝生日。有点感动的同时也就想到了聚餐的问题，不抱希望的跟片冈询问了时间，果然要“早点”回去还是太勉强了。
　　安藤对大多数东西都不怎么在意的性格柴田是很了解，而柴田同样清楚的是，安藤有时候又会在某一件事情上格外执着，旁人怎么劝都不会改变主意。因此当柴田看到那个邮件回复，就知道是安藤的执着心又突然发作了。
　　“柴田老师……柴田老师？”
　　被小早川在肩膀上轻推了几下，柴田才终于回过神来，有点状况外的接过小早川递来的麦克风。
　　“柴田老师，到你了……”
　　“哦好的。”
　　柴田看着荧幕上的歌词机械的唱完一首歌，把麦克风转给别人，又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过十分了。
　　从烤肉店吃完晚饭再到KTV续摊，这一批老师中年轻人居多，也就导致了精力特别充沛，靠坐在沙发一角的柴田在这吵闹的包厢中渐渐有点烦躁起来。
　　整个晚上柴田给安藤打了几次电话，都是直接转到语音信箱。他又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既没有回复邮件，也没有来电记录。
　　虽然已经是午夜时分，东京街头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柴田在这样霓虹闪耀的街道上奔跑着。
　　他想自己大概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做出“在工作聚餐中无故突然离席然后在街上半天都叫不到的士最后决定跑回家去”这种离谱的事。“在学校时是优等生入职之后是优秀新人，永远注重礼仪进退有度最擅长人际交往”的柴田，在他二十四岁生日的这天，做出了即使是自己事后回想也觉得不可思议的行为。
　　脑中仿佛一直盘旋着安藤的那句“等你回来吃饭”，然后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从KTV里跑出来了。
　　还好KTV离学校也不太远，这样跑的话大概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家。在这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里，像是灵光乍现一样，柴田突然记起了那天他做的那个梦。
　　“柴田，毕业典礼之后一起回家吧，有话跟你说。”那天是高三的毕业典礼，进了校门要分开的时候，安藤说了这句话。
　　柴田所在的二年级下课之后，高三的毕业典礼还没有结束。同社团的幸子找人传话来约柴田在体育馆见面，柴田看时间还算充足，平时跟幸子关系还不错又不好意思拒绝，就先去了体育馆。
　　幸子长得可爱，性格也乖巧，每天送来的便当虽然都被安藤抢去了但名义上还是柴田接收的。虽然之前一直没考虑过，在体育馆被告白的时候柴田想了想觉得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就答应了跟幸子交往。从体育馆出来之后，没想到社团的老师又突然叫柴田去帮忙。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也可以嘛。这样想着，柴田就给安藤发了一封邮件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去帮忙了。后来外面下了雨，在学校又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也就没注意到安藤并没有回复。
　　隔了几天之后用手机一直联络不到安藤的柴田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去安藤家找他被告知安藤已经自己搬出去住了，具体地址还没定下来。
　　对于安藤这种像是故意玩失踪的行为柴田非常不解。
　　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失约而发脾气？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打来电话了吧……再不然他总要回家来看爸妈的，到时候就会见到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柴田没有再去深究，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与幸子的交往虽然中规中矩，但好歹也算是柴田初次谈恋爱。在这种新鲜感之下，等柴田意识到他与安藤就那么失去了联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柴田推开家门的时候，还在努力平息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小壁灯，小方桌上摆着两个餐盘和一个小蛋糕，蛋糕上插着“24”字样的蜡烛，而安藤趴在桌边已经睡熟了。
　　因为桌面并不宽敞，大概是怕碰到蛋糕和食物，安藤其实只有把一条手臂搭在桌角上而已，以一种歪着身体很不舒服的姿势。
　　柴田在玄关那里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脱了鞋放下公文包走到桌边坐下，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安藤因为埋在臂弯里只露出的小半张脸。
　　他想，也许毕业典礼那天安藤也是如此，在校门口等了他很久，他却没有出现。
　　寒假开始没多久之后就是，柴田和安藤在年末的这天一起回横滨的老家。往年柴田一个人在电车上总是以睡觉来打发时间，今年自然是不太一样。
　　“回去只是住两晚而已，你还要练习啊？”柴田看着安藤把吉他包放在座位里面，问道。
　　安藤跟着坐下之后，就一直扭头对着窗户，摇了摇头回答说：“亲戚家的小孩几年了一直吵着要看我的吉他。”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弹吉他呢。”
　　“也没什么好听的。”
　　连续两次试探的问话都被安藤轻描淡写的带过，并且一直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柴田基本上可以肯定安藤是有意在躲着他了。
　　柴田待人温柔又亲切，在同事朋友间人缘都很好，实则内里是淡漠人情的性子。在别人看来他对谁都好，从没有厚此薄彼的时候，其实是因为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特别重要，也就不需要对谁特殊对待。对柴田而言，安藤本来也只是高中时跟他关系比较好的一个朋友，现在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室友，仅此而已。
　　直到他生日那晚之后，柴田对当天自己失常的行为进行了反思，终于意识到安藤在他心中的分量似乎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用一句话就能简单定位。这才开始认真审视过去的一些往事，那些他当时没有弄明白也自然就忽略掉的事情，安藤说过的一些意味不明的言语或是做过的暧昧不清的举动。
　　如果把安藤比作一本书，一本柴田以前只看过封面而没有去翻阅的书，现在的柴田觉得自己大概是窥见了一点书中的内容……那书中有很多关于柴田的篇章。
　　然而，柴田还没来得及去了解更多，安藤就突然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之前安藤虽然也因为打工繁忙而早出晚归，但至少过两三天会有换班休息的时候，还有两人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但最近这段时间柴田简直就见不到安藤的影子，只要柴田一觉睡到自然醒，就知道安藤晚上又没回来。好不容易打通一通电话，安藤也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只说是乐队忙于练习，晚上就在练习室过夜了。
　　直到两天前柴田终于逮到在凌晨晚归的安藤，好说歹说才约好一起回老家去过新年。
　　出了电车站，再步行大约一刻钟就是柴田家。
　　安藤挤牙膏似的柴田问一句他答一句，其他时候都保持沉默，并且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好像急于摆脱与柴田同行的状况。
　　这么看来，柴田觉得再找什么话题也是徒劳，不如想想安藤为什么突然失常，突然这么……焦躁。对，就是焦躁。好像刚才在电车上，柴田闭目养神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安藤的目光，于是睁开眼来，却见安藤受惊般的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的转过头去，表情像是对什么很生气。
　　如果说是生日那天柴田回去太晚的事，第二天一早柴田就诚恳的道了歉，而安藤看似也没有太在意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我把生日蛋糕吃掉一多半给安藤只留下一小半？
　　柴田在心里跟自己开着无趣的玩笑，两人也已经走到了柴田家门外。
　　“安藤，你……”
　　“那么我就先走了！”
　　两人异口同声，柴田未说完的话被安藤脱口而出的告别语打断，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安藤眼睛往两边游移，就是不看在他面前的柴田，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转身快步走了。
　　柴田皱着眉头望着安藤的背影，直到他在前面拐角处转了弯。
　　安藤，你到底是怎么了……想着刚才没问出的话，柴田叹着气按响了门铃。
　　柴田的性格可以说是继承自他的父母，一家四口除了柴田的大哥还有点热血属性之外，其他三人甚至连说话的表情和语调都快要完全一致。因而即使是过新年，柴田家也并不见多么热闹。
　　吃过晚饭之后，全家人在起居室边看电视边聊天。柴田的父母照例问了些“最近工作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的问题，柴田一一回答了。
　　“有没有交往对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类问题倒是从来没问过，大概是因为柴田从小就很懂事，说话做事比作为长子的大哥都更为可靠，所以父母亲对于他的个人问题并无干涉。
　　此时的柴田却突然想到了这些问题。
　　柴田虽然受欢迎，但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包括高中的幸子在内，目前为止只交过三任女友。他自问做男朋友即使不算完美，但也绝对方方面面都尽量周全体贴，然而每一任的交往时间都不长久，最长也超不出半年。
　　“可能这种话有点过分，我真的觉得柴田君根本不懂爱情。”
　　“柴田君常会说‘喜欢你’，其实就只是喜欢而已吧。”
　　诸如此类的评价，柴田也只能说声“对不起”来表达歉意。自己到底是哪里还做得不够好，一直以来他也是迷惑不解。
　　“大哥，你说到底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是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呢？”
　　过了十一点，父母亲就先上楼休息去了，剩下柴田跟大哥，两人便开了瓶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柴田顺口就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大哥刚喝了一口酒，听了柴田的问题险些呛到，摸着胸口平缓了呼吸，才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记得你的初恋可是比我早啊……”
　　柴田递了张面纸给他擦嘴，仍然坚持最初的问题，“大哥跟现在的女朋友交往有两年了吗？应该很清楚吧。”
　　“两年过一个月，”大哥颇为自豪的扬着眉，而后像是对柴田的问题犯了难，表情苦恼的思考着，“喜欢这种事，是很私人的，所以我想……每个人的感觉也应该是不同的吧。有的人因为喜欢而开心，有的人因为喜欢而烦恼，甚至有的人因为喜欢而感到痛苦也是常有的事。”
　　柴田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大哥真能说出一番见解，但这个答案说了跟没说差不多，甚至有点让他陷入更大的迷茫。
　　大哥探究的看了柴田一阵，又接口说：“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心情，但总归来说都是‘在意’。那个人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好好吃饭，如果下雨的话带了雨伞吗？这样琐碎的小事都会在意。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是不是很专注的看着对方，有没有认真听对方讲话，‘如果我讲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你会不会还是一样笑得很开心’，即是说，在意着对方是不是也有同等的‘在意’……”
　　看着大哥似乎越说越兴奋，柴田赶忙抬手示意打断了他，“我明白了。”
　　其实还不是十分明白，但大哥这样繁琐的解释多少还是让柴田有所领悟。尤其在他给安藤发去零点祝福的邮件，等到将近十二点半，安藤的回复才姗姗来迟的时候。
　　“新年快乐。”
　　虽然是这么简短的几个字，却让柴田安下心来，即刻便沉入了梦乡。
　　柴田家的亲戚比较少，同在横滨的只有不怎么亲近的舅舅一家。同往年一样，由柴田代表全家人去舅舅家里拜年。礼貌性的问候和闲话家常，一个多小时之后柴田起身告辞。“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要恰好赶在这样的客气话出现之前。
　　虽然在这方面柴田是很拿手，但总觉得亲戚之间也要这样感觉还是有点微妙，尤其是在新年这种象征着团聚的日子里。
　　柴田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正好在一月一日那天跟安藤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安藤家好像有很多人在，吵吵闹闹的，安藤的讲话都听不太清楚。柴田平时是喜欢安静的人，但当时似乎是被那种嘈杂又热闹的气氛所感染，从始至终都笑着跟安藤说话。
　　也许有一些东西是自己内心里渴求着的，只是一直没能发现而已。
　　比如时隔多年仍能一眼认出安藤，比如生日那天在街头奔跑，比如昨晚等待回复的那封邮件……这些突然变得不像自己的表现，也许才是反映了最直接最纯粹的想法。
　　柴田就这样着迷般的沉思着，在日头西斜的黄昏下。直到被一个年轻的女声打断。
　　“柴田君？”是一位看起来有些面善的女性。
　　柴田凝视着对方的脸好半天，才迟疑着问道：“幸子……小姐？”
　　如果真有上帝存在的话，那他必定是很喜欢安排一些时机太好的巧合。几年以来，柴田每年的新年都会回来，却偏在这一次遇到了久未谋面的幸子。
　　“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没想到真的是柴田君呢。”幸子微垂着头说话，温婉的气质一如从前。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幸子小姐，您过得还好吗？”
　　两人当年完全是和平分手，没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所以这样再相遇倒是有些朋友重逢的怀念感觉，就在附近找了一间咖啡店坐下来聊天。
　　“柴田君就是这一点最犯规啊……”幸子赧然的笑着，举起右手对柴田示意，“应该看到了吧，戒指，已经结婚一年了。”
　　柴田被抓了现行，也笑着说：“这种事不太好意思直截了当的问啊，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就不好了。”
　　“柴田君呢？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好像……说法有点奇怪啊。”
　　“嗯，突然这样说有些失礼……在学生时代，总觉得很难读懂柴田君。‘虽然答应跟我交往了，也确实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但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呢？’虽然现在想来很傻，但时常有这样钻牛角尖的时候。”
　　听到这里，柴田想着该说点什么，幸子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接口道：“反而是安藤君，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想来，说不定他才是最率真的那个人。”
　　“安藤？”
　　“嗯，那时候安藤君跟柴田君感情不是很好嘛。仔细想想，或者说柴田君对安藤君是很重要的人也不会有错。柴田君可能没有察觉到，至少是我每天去送便当时的所见……安藤君总是在注视着柴田君哦。”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安藤君对我好像一直都不太友好……可能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吧？”
　　“我跟你表白的那天，你走了之后，我从体育馆出来，还碰到了安藤君呢。他当时好像心情很差的样子，我跟他打招呼也没回应，只是站在那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会，就离开了。老实说，那样的安藤君有点吓人……”
　　幸子的这些话，似乎是将过去与现在串联了起来。柴田一直想不通的一些事，难以表述的一些心情，似乎也随之明朗化，有一个答案正呼之欲出。
　　夜色已在不知不觉间降临了，柴田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来到了海边。以前他跟安藤偶尔会来这里玩，安藤第一次跟他搭话也是在这里。
　　“喂，看你的制服，也是月丘的学生吧？一年级的？”
　　“是，您是……高年级的学长？”
　　“高你一个年级，不用说敬语啦很麻烦。”
　　“哦……可是……”
　　“可是什么！后辈难道不应该先做自我介绍吗？”
　　“我是一年A组的柴田海，请多指教。”
　　“柴田……Kai？汉字怎么写？”
　　“是大海的海，这样……”
　　“是海啊……Kai，嗯，是个好名字。”
安藤一边念着“Kai”一边在沙滩上写下的“海”字，仿佛仍在眼前。
　　“安藤……”
　　柴田喃喃着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安藤。
　　不知道是不是怕带坏小孩子，安藤在今天出门前把脸上那些饰品都摘掉了，阴阳头也用帽子遮起来，看起来就像是高中时那个穿着制服的少年。
　　他抱着吉他坐在沙滩上，在月光和海风中轻声哼唱着，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
　　无论是那曼妙的吉他音还是那温柔的歌声，柴田都是第一次听到。
　　“今天也是一样，想着你唱着歌。有句话一直没有说出口。真的很短，请你倾听吧……我爱你。”
　　后来柴田再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总觉得仿佛仍有些梦幻色彩。
　　安藤只是反复唱着那一小段歌，柴田就一直在不远处站着听。好像安藤一直未说出口的那些话，真的就这样嵌在歌声中传达过来，直击柴田心底。
　　那是像柴田眼前横滨的大海一般，在夜色掩映之下静静的翻涌着浪花，深沉隐秘而又十分美好的感情。
　　柴田听着听着，竟然有些鼻酸。
　　他想起以前几个同学在回家的路上闲聊，说到“是告白的类型还是被告白的类型”这个话题。
　　“我虽然还没试过，但是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应该是会很快就告白吧，万一失去了机会不是会很后悔吗？”
　　柴田这样回答之后，其他几个同学也都随声附和，毕竟作为男生来说，一定是不想被贴上“不够勇敢”的标签。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场很随便的闲谈，谁夸口也好吹牛也罢都没有人会在意。
　　而当大家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安藤时，他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的答道：“不是会有那种无论自己有多么喜欢，还是毫无希望的恋情吗？是那样的话……我想我是不会说的。如果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可能会更痛苦。”
　　后来走到柴田家门口时，等安藤走出几步开外，柴田又调侃了他几句：“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的，没想到竟然是暗恋系啊……你不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吗？”
　　安藤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来，同样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或许到了哪一天，我跟他说了‘再见’之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会试着告白看看……就是所谓最后的杀手锏……”一边说还一边眨了眨眼。
　　柴田被安藤不正经的表情逗笑，自然也没注意到他说的是“他”。而事到如今，虽然可能会有自作多情的嫌疑，柴田想，那个“他”也许指的就是自己。
　　那么当时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了“拜拜”之后转身离去的安藤，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呢……
　　柴田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在安藤的歌声中流下泪来。直到视线变模糊了，他才发觉。
　　而安藤不知何时转回了头，注视着柴田，然后走到他面前。
　　“你知道了？”
　　“你怎么……”
　　安藤笑着说：“看你的眼神就知道。”
　　柴田还想说什么，却被安藤的手势阻止了，“让我先说吧……柴田海，我喜欢你。”
　　“其实在毕业那天就想说的。抱歉，偷听了你和幸子在体育馆的对话……还没能告白就失恋了，这种事情其实我早就设想过，只是真的发生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所以我逃跑了，像个胆小鬼一样。”
　　“在这几年里，我避开所有可能跟你有所联系的场合，想着也许不再见面就好了。可是，果然还是无法忘记。所以我决定再试一次……从别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你回到月丘做教师，厚着脸皮拜托别人帮忙，住进了学校的公寓。”
　　“能跟柴田住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包括那些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的部分，也都很喜欢。但是自己的感情大概不会被接受，说出来的话这样的生活也就会结束了，所以想着再等等吧，再多过一天吧……拖泥带水，又变成像以前那样。”
　　“最终还是被你先发现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会从公寓里搬出去，请你不要现在就拒绝，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安藤抬手拭干柴田的泪痕，指尖留恋般的碰了碰柴田的脸颊，然后笑着收回手去。
　　“下个月情人节那天，我们乐队在我打工的那间酒吧有一场live。如果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拜托了。”
　　情人节这天，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粉红色甜蜜蜜的气息，尤其是在月丘女高，几乎所有学生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顺利的送出巧克力上面，根本无心听课。
　　柴田讲课的时候就发现班里不少女生都“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讲台上的他，虽然预计到了危险，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就边说“今天就到这里”边往外面走，还是被早有准备的学生成功围堵。
　　看着递到面前的各色礼盒，柴田略带着苦笑说：“大家的好意我能体会，但是作为老师如果收下学生送的巧克力还是不太……”
　　委婉推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众女生叽叽喳喳的打断了。
　　“这只是义理巧克力，是为了感谢学长对我们的教导！”
　　“对啊，而且是送给作为‘学长’的学长……”
　　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柴田把怀里的一堆巧克力放在办公桌上，转眼就看见片冈老师那边也是收获颇丰。
　　老师收学生送的情人节巧克力听起来是有违职业道德，但是在月丘这样只有女学生的学校里，这种向老师表达憧憬之意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算是被默认了，有经验的老师更是习以为常。
　　离下班还有一点时间，柴田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就开始仔细的打量刚收到的那些礼物。各个包装精美自然是不需说，有些巧克力是学生自己亲手做的，还有些礼盒里附有写着祝福语的小卡片，让人觉得准备礼物的人非常用心。
　　相比之下……柴田打开抽屉，看着那个金棕色的小纸袋，不由生出了一点“自己的这份礼物是不是显得太不重视了？”的想法。
　　安藤当天说的“搬出去”和“一个月时间”柴田都没有提出异议。
　　在猜测安藤的真实想法时柴田心里还是有些动摇和不安的，但在逐渐弄明白真相又经过安藤的告白得以确认之后，柴田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们两人确实都需要一段时间，安藤大约是想要这段时间来做心理建设，而柴田则需要这段时间来理顺心情。究竟是出于对安藤多年来一直暗藏的心意产生了同情和感动，还是安藤对自己来说早已有了不一般的意义呢？
　　如果说思考的时候会带有主观色彩，或者某些想法容易受到外物的影响，那么在安藤搬走后，柴田仍旧每天提前备好两人份早餐，晚上睡觉之前特地留一盏小灯，直到半个月后终于强制性戒断，心里还是觉得老大不自在。这些行为和心理，只用“习惯成自然”之类的托辞绝对是在自欺欺人。
　　柴田从没想过跟安藤还能有这样层面的关系，但一旦想通了之后反而好像有了点理所当然的意思。
　　一向被冠以“最体贴情人”的称号，柴田购置礼物的经验自然不少，但要送巧克力给同为男性的对象，这绝对是第一次。
　　他不太能确定安藤的口味，只是想到安藤对甜食似乎不怎么热衷，又爱喝苦的要死的黑咖啡，最终就选定了一款榛仁黑巧克力。而安藤虽然有时候穿衣很华丽，但似乎还是偏爱深色系，在家的时候也是简约至上，因此包装上面柴田也没做过多的要求。
　　这么想来自己其实是考虑了很多啊……
　　柴田后知后觉的想着，下班时间也到了，他把那个小纸袋装进包里，边往外走边跟其他老师打招呼。
　　“前辈，今天辛苦了。”在教员室外的走廊上，柴田隔着老远对另一头的片冈躬身致意。
　　片冈挥手回以“辛苦了”之后，望着柴田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第一次见这小子这么兴奋的样子，是去约会吧。
　　在去酒吧的途中遇上追尾导致的大塞车，等柴田到达酒吧的时候，距离live开场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安藤平时没怎么说过他们乐队的事，柴田原本以为大概是因为不太成功。而等他进了酒吧，看到那拥挤如潮的人群，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大错特错。
　　付出了被别人踩了好几脚的惨重代价，柴田终于从观众群的最后稍微前进了几排。虽然位置还是比较偏，但也已经是极限了。
　　柴田终于站稳之后，就往舞台的方向看去。
　　现在正是一首节奏激越的歌，主唱唱得很投入，现场的气氛也是十分热烈，唯有站在舞台右侧的吉他手，似乎有些过于“冷静”了。
　　戴着兜帽低着头兀自弹着吉他的安藤，怎么看都完全是气场低迷的感觉……难道说他在乐队里是扮酷的担当？
　　柴田这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想很快就被身边两个女生的谈话否定了。
　　“呐，Ando怎么了？虽然平时也不算活跃，但今天这样真是……”
　　“嗯，据说Ando戴的帽子是跟心情有关联的，像这种把脸都快要全遮住的兜帽，大概是非常low tension吧？”
　　“欸？这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美咲讲的，她不是超……迷Ando的嘛，应该比较清楚吧。”
　　看来自己还不如一个粉丝对安藤的了解更多……
　　柴田有些错杂的想着，特地踮起脚来坚持了半天，希望能在人群中更醒目一些。毕竟越快让安藤看到他，就是越早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忘了是从哪里听过一种说法：如果是重要的人，那么即使是淹没在人群中也能一眼就看到他。
　　怀着这么一点莫名的期望，柴田站的腿都酸了。然而直到live结束，安藤是往场下看过几次，却似乎都没有发现他。
　　“安藤，你到底怎么回事？前半场一直死气沉沉也就罢了，后来还突然弹错一段！我知道你最近有烦心事，但至少不要影响到live吧？”乐队成员刚一回到后台，急性子的主唱木下就立刻质问。
　　贝斯手本多和鼓手上原则把手中的器具放下，在一旁关注事态发展。一方面也是想听安藤的解释，一方面又怕两人如果闹腾起来就要赶快劝架。
　　“对不起，我今天的表现确实很糟，以后会注意的，绝不会再发生了。改天请你们喝酒赔罪，怎么样？”安藤的反应可说是完全出乎三人的预料。
　　乐队组建了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成员彼此之间不说非常了解也至少都知道个七七八八。安藤虽然脾气不坏，但总是那副散漫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认真的对什么事情道歉。
　　本多和上原面面相觑，倒是心直口快的木下，看安藤这么爽快的认错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器械就拜托你们了！”安藤作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然后飞快的溜出去了。
　　“啊？什么嘛！才刚认了错就这种态度！罚你打扫一个月练习室！”木下不满的话语也被关在了门后。
　　安藤刚往外跑了没多远就见到了那个让他失常的源头……柴田被一个酒吧的同事拦在进入后台的门外，在几个女生的簇拥下显得有点局促。
　　刚才乐队退场之后，一大部分女歌迷就守在了酒吧门口，等待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再多看几眼，另外也有不少人想直接混进后台去。
　　柴田看到这个形势就知道自己想去后台恐怕是很难，但又想到说不定能给安藤一个惊喜，姑且先去试一试。
　　于是最终就变成了安藤看到的那副情景。
　　虽然柴田极力的解释，但还是毫无意外的被认定为疯狂粉丝的一员，并且作为粉丝团里唯一的男性，还被投以各种意味不明的眼光。正骑虎难下的时候，就听到身边几个女生突然爆发的尖叫声。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安藤噙着笑朝这边走过来了。
　　那笑容慵懒迷人，却不知为什么让柴田联想到偷食成功的狐狸。
　　柴田看了一眼正在专心驾驶的安藤，又转回头来看车窗外。想想刚才事情的经过，如果不是柴田一向冷静理智，此时的他很可能要对安藤“多年来的暗恋”产生怀疑。
　　看到那么近距离的安藤，众位女粉丝当即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几乎是立刻就把柴田和工作人员挤在一边，一拥而上围住了安藤。
　　柴田一开始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帮安藤解围，结果却是眼看着安藤笑眯眯的跟粉丝们签名合影握手拥抱……
　　“不好意思，我和朋友接下来还有别的事，现在必须要离开了……下次live再见好吗？”
　　安藤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脸红兴奋的女生们虽然有些不舍，但都很乖的说了再见，让开了去路。而后一直在旁边有点目瞪口呆的柴田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安藤一个猛拽拖着手腕出去了。
　　游刃有余的应对粉丝，毫不侧目的专注驾车，现在的安藤哪还有半点一个月前那种不安又焦躁的样子。
　　直到两人回到月丘的公寓，进门坐下，安藤还是不肯放开柴田的手，两眼热切的注视着他。柴田才忍不住又笑了，刚才生的那一点闷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安藤再怎么得意也好，还不是因为确认了柴田的心意吗？
　　“你笑什么？”安藤略带不满。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安藤很可爱。”
　　“可爱？”
　　柴田笑着起身想去倒杯水来喝，却又被安藤一把拉回去。
　　“我可不想听什么可爱！”安藤面对面的凝视着柴田，轻声说：“我想听你说‘喜欢’。”
　　“不是已经把巧克力给你了嘛？”
　　“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很快就会告白……难道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安慰我？”
　　面对安藤直接的问话，柴田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以前交往过的对象，都口径一致的说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不懂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但是这一次，我至少可以确实的知道对你的感情……不是同学，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是以前的我从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我想试着去学习，学习什么是喜欢，学习怎样喜欢一个人，希望你能来教我……”
　　话音刚落就被安藤抱住了。安藤虽然看起来有点单薄，两条手臂却很有力，紧紧的抱着柴田，好像怕一松了手就发现这只是个梦。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安藤埋首在柴田肩窝里蹭了蹭，抬起头来，“柴田君，你确实很擅长告白。”
　　然后安藤的唇凑近了，吻住柴田的。
　　唇与唇相贴，舌与舌缠绵，两人分享了一个甜蜜而绵长的吻。
　　“Kai……”
　　“等……等一下。”
　　“怎么了？”
　　“你的唇钉……舔到了感觉有点奇怪。”
　　“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调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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