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个世界太安静
原来时间走得这样快,卢溪忽然意识到三个小时过去了,夏北还在抢救室里,红色的警示灯忽闪忽闪,让她觉得窒息。
是的,时间太快,三个小时里她努力把跟夏北有关的回忆碎片拼凑起来,得出结论,夏北替她受的这些委屈和伤害,真是来得如此冤枉。
卢溪的旁边坐着程辰。她才是夏北的女朋友,她红肿着眼睛,约莫着眼泪已经干涸,紧握着纸巾的手爆出了青筋。她哀痛地嘟囔着,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没有出来。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红色警示灯停止了闪烁,一切仿佛又安静了,卢溪看到医生走出来,她缓缓地站起来,耳朵边一阵嗡嗡声。
程辰站起来,冲上去,抓住医生的手。
医生摘下了口罩,卢溪看到那张和顾经寒一样清秀的脸,也是不带温度的脸,嘴巴一张一合。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二)露水镇的时光微凉
那是02年的夏天,卢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又被父亲丢给了在乡下的奶奶。
卢溪13岁,不是一个任凭摆布的乖乖女,对于这样的丢弃,她能想到的就是报复。
在露水镇,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隔壁邻居刘寡妇的儿子,刘易。这个在农村算是普通的名字的孩子,生活得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都说刘寡妇不但是个寡妇,还是个婊子。
她经营一家洗头店,但是每次卢溪去的时候,她都是在一旁涂着指甲,或者用鲜红的指甲磕着瓜子。
刘易便在旁边写作业,缓缓地抬起头,冲卢溪笑一个,然后找个借口跟她一块出去。
那段时间,卢溪的时光被刘易填满,只有刘易愿意仰着脑袋听她说话,真的假的,哀伤的欢乐的,所有苦水,只要她倒,他都尽收。
刘易的眉心有一枚红痣,刘易长得跟刘寡妇一样清秀好看,但是刘寡妇的眼睛是死的,刘易的却是活的,清澈如水。
卢溪觉得,也许刘易就是她的同盟,在这个残忍世界里,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人。
她要去找母亲,她不要在个连生活都干巴巴的小镇里生活。
于是卢溪告诉刘易,你爸也许没死,他只是受不了你妈了,要不你跟我一块去省城找他吧。
然而,收拾好行囊的卢溪,却在逃跑前被奶奶截下,关在了一间小黑屋子里,对着自己明黄色的包裹发呆。
而刘易,竟一去不复返。因为卢溪对他说,如果没能在车站碰到,便去省城的车站门口等。
三天后,有人跑来审问卢溪,然后心急火燎地去了省城的车站,可是找了足足一个星期,也没有再找到刘易。
这个消息,让刘寡妇疯了。
(三)七年之疼
转眼七年,偶尔的时候,也会想到刘易,想起他眉心的那枚红痣。问一句,当初的他,如今可好。
她是这样的对不起他,然而这些年,卢溪过得也是这般的艰难。她经历了生离死别,辱骂,伤害,背叛,离弃。她觉得,人生百种苦,她已尝了一半,而乐,却一丝未品。
奶奶去世后,卢溪到了省城。刘寡妇住在县城里的疗养院里。卢溪主动负担着她的生活费用。这不仅仅是她欠着她的,还是欠着刘易的。
卢溪干很多很多的活,她聪明,并且好胜,模样也俊俏。可她不是什么都干。比如,她会做侍应生,但死活不愿意陪着喝哪怕一小口酒。比如,她不像跟她一起进城打工的女孩子一样,跟那群染着黄头发蓝头发的男孩子进夜店。
她固执地跟自己说,有一天,会再碰见刘易的。
那必然不是她的爱情,十三岁那年,与刘易,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一种依赖和引力,但怎会在日后,渐渐成了支撑她的信念和寄托了呢?
认识夏北,是因为程辰。程辰和她一样,都是想法纯白的女孩子,只不过力不能缚鸡,遇事拿不定主意,在碰到劝酒场面,她不知道如何推迟,只哭丧着脸任人摆布,结果闹了一场不愉快,那男人将手放在程辰屁股上时,卢溪出现,一脚踢倒那男人的椅子。
结果自然,她们两都被辞退,但程辰知感恩,拉了自己的男朋友来请卢溪吃饭。
男朋友便是夏北,硬朗朗的北方男生,轮廓鲜明帅气,握着程辰的手一脸的甜蜜。
那日吃酒时,夏北一边对卢溪道谢,一边说她这样不需要男孩子保护,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卢溪只是笑。不是不需要男孩子保护,是暂时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便只能靠着自己。
她好像看到刘易了,他穿着黑色的夹克,面色清冷地走进豪华包厢,挽着他的是一个穿着宫廷大衣的女孩,笑容迷人,浑身闪光。
怎么会是刘易?当初想过万千种结局,就是没猜到这样一种。
他衣着光鲜,并不如她想的过得不容易,他只是不愿意回头,去看到她们,还有他那思念成疾的可怜母亲。
不会是刘易。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端着餐盘上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想确认却不敢抬眼去看。
那男人没有多注意她,而是一直往身边的姑娘碗里夹菜。
她听到姑娘亲昵地唤他为经寒。
她苦涩地牵了下嘴唇,果然只是貌似,天底下有相同眉眼的人何其多。何况,她那样久不见他了。
不会是刘易。也许,他已经死了。
(四)一切不是我要的答案
如果说女生都敏感,卢溪的敏感度绝对比一般女生要强。天生如此,再加后天缺乏安全感,以及孤独感陪伴,滋生出一种警惕的敏感。
此刻,这敏感告诉她,她被跟踪了。
卢溪不笨,哪儿人多,她便往哪走,方向也和住的地方是南辕北辙,但是,一向镇定的卢溪,心跳忽得加速,没来由的紧张感窜进她周围的空气里,逼迫着她。
她怕什么呢,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何况这么多人,对方要劫色也很难成功吧?大不了今夜不回家,流浪街头了。
A城的夜生活还是很热闹的,总会有几个好心人救她。
在广场中心,她屏住气息,猛一回头,目光锁住那个敏感发源地。
攒动的人头里,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
时光仿佛倒退好几年。
真的只是熟悉的眉眼吗?除了多了几分沧桑和哀凉,那双眼睛和多年前的刘易真的是没区别的。
他并不紧张,而是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呵呵,多年不见,他竟已长到这么高了,卢溪不由地苦涩笑了笑。他不是刘易了,彼时,他的名字叫顾经寒。
他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叫她,卢溪。
周围都安静了,光线都黯淡了,卢溪的眼泪忽然肆虐,多少年不曾落泪,竟因为久未重逢的少年一句温声的招呼,而催生出无数的悲伤因子。
是他。真的是他。
卢溪一直固执地觉得,在露水镇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这除了是一种认知,还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让她可以甩掉过去阴霾的魔鬼。然而,当在露水镇唯一的温暖转弯相遇之时,她又义无反顾地推翻了那些赖以呼吸和生存的信念氧气。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启齿,脑袋里玩起了拼字游戏,又绞成了麻。哪个问题该有优先权呢?
你怎么改名叫顾经寒了呢?
白天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谁呢?
你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
你怪不怪我?怪我7年前的爽约?
然而她还没能开口,顾经寒微笑着问她,卢溪,过得好吗?
怎么会好,怎么可能好,她弄丢了刘易,等于间接弄疯了他的母亲,奶奶狠狠地关了她一个月的紧闭,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成了个疯子,后来,一路也是颠颠簸簸地走,毫无顺利可言。没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只有络绎不绝的敌手,所有灰色,黑色,惨白色,仿佛全被上帝用来描绘她的生活,直到如今,再遇见他。期冀中的温暖未来临,然而却见他,已不再是他。
他过得很好吧,所以才能云淡风轻地问她,过得好吗?
她宁可他给他一巴掌,怨恨地说,卢溪,都怪你。
结果,在她以为他迷失的这些年里,他过得光鲜照人,而她,惨不忍睹。
卢溪只是牵了牵嘴唇,尴尬得笑了笑,回答道,好,挺好的。
(五)你是顾经寒
他带她吃了一顿饭,因为先前在酒店里吃过,他并不饿,只看着卢溪吃。
不知怎的,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卢溪,忽然觉得没有食欲。
她等着顾经寒问她,关于他母亲的事,或者哪怕关于她的事。
她好像等着一个定时的炸弹,炸开来总比揣在怀里好。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也没说,只是问她,你还要吃什么吗?
最后他的电话响了,细细辨着声音,当是白天里称呼他为经寒的漂亮女子,他耐心地说了几句,然后继续看着她。
卢溪放下筷子说,你有急事吧,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流泪了。他怎么会不好,他有漂亮的女友,有丰裕的生活,仪表不凡,谈吐优雅,他怎么会是当初的刘易。
对,他是顾经寒。
(六)时光都苍老
几日后,夏北找了卢溪,让她陪他一起给程辰挑情人节礼物,夏北说,卢溪,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卢溪笑了笑,年轻的容颜有说不出的苍老。爱情是奢侈品,听起来挺矫情,但是用在卢溪身上太实际。她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分给爱情。她从来没想过未来的事情。她与程辰年纪相仿,可她早已不是程辰那样爱做梦的女孩。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种心情。
夏北领着卢溪到了大厦。卢溪皱了皱眉头,她觉得,程辰并不需要夏北来这样奢华的地方,买一份不切实际的礼物。纵使LV包包也好,即便是真的,几万块,配上地摊上淘来的衣服,也终究在别人眼里,连A货都不算。卢溪有些生夏北的气,她生每一个浪费钱的人的气。但是她当然也知道,她没什么资格生他的气。
夏北并不自知,带着卢溪东走西窜的,一会问,这个好不好?这个呢?
卢溪向来觉得夏北是个小孩子,虽然比她大上两三岁,但是男生的思想似乎迟迟不肯成熟。她不好说什么,只是没精打采地应着他,一般啦。你自己看吧。
夏北找自己来挑礼物,本就是错误选择,卢溪老人家的眼光,实在差得可以,她不喜欢洋娃娃不喜欢漂亮衣服对首饰什么的也不感冒,整个人素面朝天,干干净净。
是真的不喜欢洋娃娃,但是真的不喜欢漂亮衣服吗?只有卢溪自己知道,看到商场里挂在模特身上的那些昂贵大衣,在自己眼前闪烁成了什么样子,于是,只好将眼睛瞥开,装作不经意。
没想到,竟在这时,遇见了顾经寒。那天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她坐在柜台前歇脚时,就看到外表精致,笑容甜美的姑娘拎着一大袋的衣服递给顾经寒,顾经寒便好脾气地接过。然后,她与他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什么,卢溪竟感觉到疼意,一点点地泛上心头。
彼时夏北叫她去对面的施华洛世奇专柜,她回过神来,缓缓地站起来,避开了顾经寒的目光。夏北仍旧兴致勃勃地问她,这个好看不好看?那么这个呢?
卢溪心不在焉地回头,发现顾经寒拎着一堆东西,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目光跟随着她,眼睛里有一道凛冽,逼得她紧紧。
她在紧张什么呢?在不悦什么呢?于是寡淡地冲他一笑,然后回头。
何必打招呼,身份不同,然而,她却不知道,除了那身份的迥异,她内心里,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她完全没有留意,夏北买了两串项链,一串便是卢溪说好看的那串,另一串是他随便挑的,这花了他四个月的工资。
从大厦出来,卢溪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夏北,程辰不会喜欢这样贵重的礼物的,这样的礼物,应当有了能力再送。
夏北憨厚地笑了笑,这是亏欠程辰的,她待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亏欠。在一起,如何能谈亏欠呢?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曾对刘易怀抱的亏欠,忽然找不到支点,轰然倒地了。
尽管卢溪强调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夏北仍是把她送到了住的地方。
楼道的感应灯估计有了一定岁数,耳聋耳鸣,她连跺了几下脚昏黄的灯才亮,出现在光影之下的顾经寒让毫无防备的卢溪吓了一大跳,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先是陡生出的欢喜,继而是蹦出来了的愤慨。
顾经寒将袋子里不菲的衣服递给她,然后问,卢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夏北,正犹豫着,她是不是也该问,那个女孩子呢?是你的女朋友么?
怎料,顾经寒接下一句,不要和他在一起,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卢溪将那几袋衣服丢到地上,一向稳重如同冰冷的布娃娃的她忽然失控,她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以为我是你吗?这些东西,都是用脏钱买的。
卢溪开始发抖,她觉得巨大的悲哀包围着她,到省城至今,受过的委屈无数,屈辱无数,她从来都是强硬面对,哪怕是拿鸡蛋碰石头也再所不辞。而此刻,看着顾经寒微凉的眼眸,她忽然觉得自己开始脆弱,那些支撑着她的力量,土崩瓦解。
而顾经寒只是看着她,然后默默地把东西捡起来,他说,卢溪,不是你想得那样。
然后他就离开了。
卢溪开始哭,这么久了,她第一次这样哭,然而在楼道里,却仍旧不敢放肆,怕吵到周遭的居民,她再也找不到比这里便宜的租住地了。
其实卢溪骨子里并不骄傲,她甚至在心里哀求,你解释吧,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呢?
可是没有,顾经寒什么都没有说。唯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长久的哀痛。
卢溪只是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疲惫。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能数清楚自己心里老去发疼的肋骨,根根分明有如她的悲伤。没错,不是忧伤,而是悲伤。忧伤不是她有资格得到的。她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悲,和迟迟看不见踪影的喜。
但已经适应这样消极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她,竟在顾经寒出现的那一日起,燃了盼望,掐也掐不灭,于是那些盼望便开始啮噬她的皮肤。
(七)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你
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卢溪不见顾经寒。
程辰和夏北开始三天两头地吵架,直到有一天,程辰跟卢溪哭诉,卢溪,他喜欢上别人了。
程辰哭着拿出两串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卢溪愣了一愣,这是她陪夏北买的,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程辰哇一声哭了,其中一串是夏北送的没错,而另一串,却包装的好好的,摆在夏北的房间最显眼的地方,扎一根粉红色的蝴蝶结,异常招摇。
程辰说,上面还写着,如果我说的出口,我多想保护你。
卢溪气结,在这个城市,程辰无疑是她唯一的闺中蜜友。这个女孩没有任何的坏心思,单纯得跟童话故事里跑出来的似的。夏北怎能不珍惜?
她没多安慰程辰,结打在夏北身上,不打开这个源,没办法引他们的爱情之流。
找到夏北,卢溪没问那个女孩是谁,是谁都不重要,关键是有这样一个人,胆敢夺取她闺蜜的正室之位,就足以让她两肋插刀。
夏北愣愣地看着她,只是微笑沉默,许久他说,卢溪,你不想知道,那个礼物是送给谁的吗?
卢溪斩钉截铁,不需要,只要不是程辰,只要你爱的人不是程辰,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他。
她转身要走,夏北拖住她的胳膊,许久尴尬着一张脸对她说,是程辰,是以后的礼物。准备一次次送,请你不要生气。
程辰对这样的结果破涕为笑,她告诉卢溪,她是那样爱夏北,才会猜忌,才会敏感,才会大哭失声。
卢溪恍惚,那么,她为顾经寒失神,伤感,敏感,是因为什么呢?
(八)私奔
顾经寒再次出现,喝得烂醉地横在她家门前。
一见卢溪,便红着一双眼睛冲她笑,嘴里碎碎念着,卢溪卢溪。
卢溪没招,只好将他扶进屋子。才走几步,顾经寒就紧紧抱住这个姑娘,大声说,我想你,卢溪,这么多年,我是那么那么的想你。
酒精和夜晚的因子作祟,顾经寒将一切故事道出,包括他怎样在零下几度的车站等她,冻得直哆嗦,12、3岁,情窦初开,他不是真的想去找他的父亲,而是想陪着她,天涯和海角。
后来,被骗进了一个乞丐帮子。他要不到钱,帮主就打他,拼了命地打,甚至说,若再要不到,便要招可怜的标志,例如,要了他的一只胳膊,一条腿。
他恐惧,逃跑,然后是无止尽的挨打。
后来,遇见安安,小他两岁的安安对他一见如故,央求着父亲买下他。从此,做他的义子。
他从此被迫发誓,以后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寸步不能离。
他紧紧地抱住卢溪,眼泪如注,卢溪,不要怪我,求求你,不要再怪我。
她如何还能怪他,她哭得比他厉害,道出一直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的母亲疯了。
等待卢溪的,是顾经寒长长久久的沉默。
卢溪便只是低低的垂泪,直到他抱住她的肩膀,附在她的耳朵边,说,卢溪,我们逃吧。回到露水镇,重新生活。
那日后,他们就开始计划离开。卢溪买了两张回露水镇的火车票,准备和顾经寒一起回去。这些事,她甚至瞒了程辰和夏北。
她隐约知道安安的父亲在这个城市的势力,爪牙之多,不是她们能够抵抗。
火车上一夜安稳,顾经寒感到异常兴奋,但是一直拉着卢溪的手,分秒都不放。他亦是缺少安全感的孩子。
他对卢溪说,不要自责,他会治好母亲的病,从此,他让卢溪不再孤单,三人,哪怕离开露水镇,却再也不会分离。
他们重逢的时间那么少,而彼此眼睛里的却越来越坚定。
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小小的两个他们,在时光的洪流里相遇,冲散又再相遇,多么不容易,指纹亲吻在一起,便不舍再分离。
火车停站时,期盼见到母亲的顾经寒快步拉着卢溪下车,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百感交集。
然而,一切都被几个半路杀出的MR金打断,顾经寒一把将卢溪塞到身后,警惕地说,不要碰她。
他不是第一次逃跑,几年前,从乞丐帮逃跑,而现在,是从声势浩大的顾家。他依旧被囚禁,只是给了他表面的尊严罢了,此刻为卢溪,有这样的勇气,却还是不能抗衡安安的父亲。
他们将卢溪和顾经寒狠狠分开,卢溪尖叫,你们凭什么抓他,他也是个人,他有自由。
为首的一个墨镜男子说,他签了顾家的卖身契,他已经是顾家的人了,他没有什么自由,姑娘,你要想买他的自由,要想跟他私奔,就准备好20万块吧。
当年,顾先生便是花了20万,买顾经寒回家。或者说,顾经寒并不被当做一个人,而是他送给自己女儿安安的一个高级的礼物。
(九)我要的未来,为何迟迟不来
卢溪亦回到了省城,自那以后,卢溪开始身兼数职,只要是工作,她便全都接。白天的排满了,连夜场也要去赶。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顾经寒的。而顾经寒,哪怕自由的时间也是那样的少,偶尔憔悴地来找她时,他都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可能会有人跟踪。
卢溪不懂了,顾经寒在顾家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地位,顾先生竟花这样大的心思,留住他,甚至可以说,禁锢他。
她赶夜场的地方是一个地下小酒吧。卢溪天生酒量不错,所以她的工作就是拼酒。
不要小瞧这份工作,工资待遇还真不错,这年头,有几个像卢溪这样年纪的姑娘会那样拼了命喝酒?喝得多,得的也必然多。而小酒吧的老板挺照顾卢溪,客人们对她也多了份尊重。
卢溪疯了,她觉得唯有的安慰便是源源不断到自己口袋的钱,可是,她拼命喝,拼命赚,勒紧裤腰带的省,落入口袋的钱,离十万块还是杯水车薪。
她有些绝望。所有的一切,她没有对任何人说。程辰是看出了自己好友疲惫不堪的端倪,于是偷偷告诉夏北。夏北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跟踪了卢溪。
而那一日,卢溪竟大醉。电话一直在响,她掏出电话,整理好声音敷衍着顾经寒。
一切都不能让顾经寒知道,卢溪觉得,他的未来就是被她糟蹋的,她必须还。
挂掉电话,她便开始大力地呕吐。彼时一张递到她的面前,仰脸一看,竟是夏北,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卢溪直起身子,却有些轻微的摇晃,夏北抓住她的肩膀,问她,卢溪,何必这样?
酒醉的人,便特别脆弱,卢溪的眼泪便忍不住掉下来,她是如何的辛苦地追逐,离目标却还是有千里之遥。这样的距离让她觉得不堪忍受,觉得负荷不了。
夏北问她,卢溪,你急需钱吗?
卢溪猛地点头。
她撒了一个小谎,她说她的母亲患上重病,要十万块。否则性命难保。
她真的不是想要骗夏北,她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新的理由,来掩饰她对顾经寒几乎要大白于天下的爱情。于是说,都是为了刘寡妇,都是为了那个被自己间接害了的女人。
夏北沉默了,他将还想进去喝酒的卢溪拉走,不容置疑,许久,他说,卢溪,我不许你这么辛苦,你别怕,一切交给我。
那日烂醉的卢溪被夏北送回了家,他为她盖上一层薄被,她却不知道,落在她额头一个轻吻。
醒来时,日光正紧,忽然看到顾经寒就在自己的身边,满脸焦虑地看着自己,见她醒来,先是大喜,然后转为怒容。
他半夜打不通她的电话,跑来找她,无非就是指责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然后就是她为何喝那样多的酒,是否有心事瞒着他。
明明是指责,她却觉得幸福像气泡一点一点地冒上心头。
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顾经寒,为了未来。
卢溪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说,没事,昨晚朋友生日,心情还不错。
顾经寒陪着她的时间不能够多,他会被随时召集,有那样一张卖身契在,他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紧,同时不能呼吸的人还有卢溪。
她看到顾经寒紧锁的眉头,就觉得心疼不已。
这漫漫而艰难的长路,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十)光阴被粉碎
几日后,夏北兴致勃勃地找到卢溪,信心满满地告诉她,他找到了一个投资方,他可以很快筹到十万。
卢溪惊喜不已,将手头好不容易存起的一万余元悉数交给了夏北。
夏北对她承诺,放心吧,卢溪,我们一定会治好伯母的病的。
那句“我们”说得异常坚定,一向敏感的卢溪,却被喜悦和希望冲昏了头,没有深究。她只想着,如若真是这样,定要请程辰和夏北两夫妻好好吃上一顿。
而后来,便是此刻的光景。
哭泣的程辰,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夏北。
夏北没有大危险,但他的半只胳膊已无法动弹,医生惋惜地说回天乏术。程辰哭成了泪人。即便是这样,还需要大笔大笔的医疗费。
那一刹那,卢溪真想给命运跪下,求它手下留情,不要滥伤无辜。
更多的是自责,几乎像海啸,侵吞了她的世界。
她觉得无颜面对程辰,蒙在鼓里的程辰,对她说,卢溪,你陪了我一晚上,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夏北还在昏迷,卢溪独身一人走在夜色里,眼泪不止,不知前路。
晚上八点半左右,卢溪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话的人是安安,她将卢溪约在火车站。夜色里,卢溪看到顾经寒同她站在一根路灯之下等待。
卢溪不解,走向前,这是她第一次与安安直面,这个女孩有苍白漂亮的脸,大眼睛如夜间的宝石,勉强地勾起半边的嘴角,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用力地撕掉了它。昂起头,一张带着泪的脸,声音嘶哑,你们快走吧。以后,爸爸再也不会威胁你了。
顾经寒愣在那里,他不看卢溪,更不看安安。他的心里如同有千虫万蚁的啮噬,逼着他做个决定。
火车的鸣笛声划过这个城市的夜空,安安猛地从口袋里抽出两张车票。这个瘦弱的姑娘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们二人推向站台。
顾经寒觉得很累,坐在火车上,他想起安安的种种,这个他视做亲妹妹的姑娘,为他做的总是那么多。
年少时他逃跑,挨打时这个本该是千金之躯的安安,伏在他身上不让皮鞭接近,有时候他犯了错误被罚关禁闭,她便跪在门口垂泪求她的父亲放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她爱他,正是因为她太爱他,才会有刚才送他走的那个举动。偷出钳住他生命的那份卖身契,也毅然剪断他与她之间的丝丝缕缕。
他闭上眼睛,紧紧抱住怀里的卢溪。
多少年,他终于自由,与爱的人在一起。然而此刻心情却无法轻松,仿佛千军万马就在后头追赶,而前方还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也不知。
卢溪蜷在顾经寒的怀里,一夜噩梦连连,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唯有醒来时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心才能片刻安宁。
而窗外夜色流觞,风景连连倒退,这些年的光景就那么嗖一声,跑得远远。
(十一)HI,幸福到底有多远
顾经寒在疗养所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他没有哭,他只是微笑着走上前,叫她妈妈。
刘寡妇并不理他,昂着脑袋诧异地看着他,然后躲在卢溪的身后。
卢溪黯然,说了声对不起。都怪我。
顾经寒拉拉她的手,然后弯下腰,对着他那对他充满防备的母亲,妈妈,我娶她做你儿媳妇,好吗?
刘寡妇便拍着手笑了。
而卢溪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猛砸。她为今日的刹那幸福,付出多少等待和代价,终于来时,她却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刘寡妇的房子一直没有卖。
小城已经更新换代,没有几个人能认出如今英俊迷人的少年便是当时孱弱内向的刘易。卢溪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多少年前,在被自责折磨着度日之时,卢溪多盼望这一刻,而如今,她只想牵着顾经寒的手,不管往哪走,都是安乐的。
离开了安安父女,顾经寒如同一只去了镣铐的鸟,他给卢溪列了很多很多的计划,他说何时赚到钱,便先治好母亲的病。
卢溪放不下的却是程辰和夏北。
她总是想起程辰那张疲惫的脸,便充满愧疚。夏北孤注一掷之时,给卢溪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他低沉的声音却很坚定,卢溪,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
卢溪不是笨蛋,不会不解这样一句话,背后藏着多少深情。
夏北是为了她而身负重伤的。
夏北带着卢溪的钱,进了那个在省城极有名的地下赌城,在输光了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钱以后,夏北极了,他那样害怕卢溪受伤的眼神,于是他撒谎了,他说自己的朋友正在送钱来,先睹一把吧。
于是这样赌一把,莫说未扳回局面,倒叫夏北无药可救地跌了进去,深陷其中,于是,就有了如今的一番场景。
卢溪打电话给程辰时,程辰只是哭,然后问卢溪,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这些事,卢溪未打算告诉顾经寒,她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会突然坐起来,然后没有头绪地躺下。
反反复复,折磨得她人憔悴万分。
但最憔悴的,莫过于那颗心。卢溪觉得,它已经万分苍老,久病连连了,任多少温暖,也无法将它复原。
复原到13岁以前,她也有天真无邪眼眸的时候。
许多天后,卢溪收到了来自省城的一个包裹,内里装着一串施华洛世奇项链,程辰的落款清秀依旧,她说,卢溪,我不怪你。
她忽然泪如雨下。
然而,顾家如同魔鬼般阴云不散,但彼时卢溪不怕了,在顾先生带着几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露水镇时,她义无反顾地就护在顾经寒身前,以母鸡庇佑小鸡的姿势,不容侵犯。
然而,顾先生没有动手,他的表情有点悲哀,他看了一眼卢溪,然后目光投向顾经寒。他说,经寒,我有话跟你谈谈,当我求求你,你听后,绝对有选择权,我坚决不逼你。
经寒,我也是走投无路。
顾经寒绕过了卢溪,跟着顾先生走了,他回头对卢溪笑着说,卢溪,等等我,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
卢溪张开的臂膀渐渐松弛,她看着顾经寒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点疲惫。他说,卢溪,照顾好我妈妈,等我。
于是她便等,天下起雨,刮起风,闪起雷电,她也会等下去。因为她坚信,很多年前的刘易,也是这样等着她的。
而顾经寒似乎在报复她多年前的爽约,卢溪等啊等,等得花朵都开荒芜,都没有再等到顾经寒。
卢溪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蜷缩成一只无壳的河蚌,眼泪不停歇。
(十三)后来你我
安安走的那一日很安详,他刚回到顾家的时候,顾安安像是敌人一样抵触着她。可顾经寒也明白,她是用抵触来保护顾经寒。安安爱他,不比他爱卢溪少。他的美好年华,其实都是安安给的,如果不是安安当日哭闹着求她的父亲收养他,他此日不知道还在何处飘零,甚至可能已不在这个世上。
安安有严重的败血症,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有些事,却是多少钱也挽救不了的。
顾经寒觉得一直都冷血无情的顾先生,忽然就苍老了十多岁,他躲在房间里大声地哭,十几年前,他失去自己最亲爱的女人,而如今,竟要再失去自己最亲爱的女儿。
多残忍。顾经寒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残忍,他也知道,卢溪也不愿意,如果卢溪知道,必也会将他推到安安的身边的。
他该跟卢溪说一句交代的,可是他其实又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当日安安进了急诊室,走得太急,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他想,卢溪,你一定要等我。
可是顾经寒并不知道,卢溪也爱他,如生命,甚至重于生命。
卢溪后来一直在想,在她最后一次看到顾经寒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等等我,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顾经寒想说的是,卢溪,你拼命保护我的那一刹那,我多么想一下子抱紧你,这辈子天涯海角,都与你一起。
卢溪嫁给了一个富商,年事算高,50出头,然后出国。她将自己用青春换来的钱打进了程辰的账户,然后用剩下的钱雇了一个保姆,将刘寡妇托付给她,临走前她对保姆说,等那个男孩子来的时候,告诉他,这是卢溪给他最后的礼物。
如果多年后再次在时光的洪流作祟下相遇,你还敢不敢认出我。
而我只敢,转身把湖水换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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