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丈夫生了一个,一儿一女。他笑呵呵地说:“看我多幸福,还没怎么着就一儿一女了。”他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她仍旧是懒、馋、爱打麻将、跑到四邻八舍说是非,和男人眉来眼去。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老了,没有人要她了,可她还是去招惹男人。
有人去告诉他,他木讷着脸说她:“你要是没事就在家里呗。”他没有恼,她先恼了:“你说我?在家中我还不闷死?去串个门怎么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去剥瓜子,这是他最爱做的事:给她剥瓜子。她最爱的零食是瓜子,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骂:“以后,你少管我,窝囊废!”
她爱骂人,他嘿嘿地笑着听,并不还言。连儿女都听不下去了,嫌她骂得寒碜。她说:“老娘混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兔崽子,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嫁给个修车夫!”
但他还是那样疼她,即使进了门凉锅冷灶,他也不嫌,家里有个女人总是好的。他做饭,拣她爱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邻居家去喊她吃饭。她总嫌他烦:“催死呢?还差两圈!”两圈打完了,菜凉了,他端下去热,一边热一边说:“别老去打牌了,打一小会儿就得了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疼了吧?”
她胃疼的时候,他灌个热水袋放在她肚子上,左手拉着她的右手,有个女人真好,这身子是温热的,虽然不知道疼他,可到底是有女人了。她也有对他好的时候,骂他贱骨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他就嘻嘻笑着:“我就是没见过女人,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女人。”
这时候,女人就笑了,她去照镜子,果然照着一张桃花脸,但却是老桃花脸了。她已经40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打情骂俏,没干什么正经事,到如今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值了。前两个男人,为了她的轻浮,打她骂她,她没有改过来,结果第一个喝多撞死了,第二个去游泳掉到河里淹死了。因为长期打打闹闹,他们死时,她只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甚至没有哭没有闹。人们都说她心硬,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她磕着瓜子说,“哼,谁让我长得美。”
如今美人迟暮了,但她依旧是美。坐在巷子口和人打牌聊天。大雨天,他推着自己的车篷跑回家,有人说:“你男人回来了,快去烧壶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她却磕着瓜子说:“打完了这圈再说。”连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说:“让你妈玩吧,她心里可郁闷啊。”她听了,侧过脸去,眼睛有些微微湿润,知道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觉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气不接下气。去医院查,心脏坏了,要做搭桥手术。她听了,泼妇似地坐在地上骂:“挨千刀的啊,你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硬啊?”到现在,她想的还是她自己。
钱是不够的。她趁男人不在家,把自行车铺卖了,三万多块,还是不够。她去找亲戚借,因为名声坏了,没人借给她,怕她说谎话。她一狠心,重拾起年轻时学的本事:唱大鼓。她怕人知道,于是买了火车票远走,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唱,如果你在街头看到一个唱大鼓的女人,那就是她了。她不年轻了,45岁了,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旗袍,一句一句地唱着《黛玉思春》、《宝黛初会》,很艳情的大鼓,一块一块地挣。
长到45岁,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挣钱,不,这不是挣钱,这是挣命呢!一年之后,她唱够了做手术的钱。等她回来时,所有人都发现她黑了瘦了,很多人都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的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行了就跟别人跑呗,很正常。很多人都这样看她,只有他不这样看她,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真的回来了,带着好多钱,跑到他跟前说:“做手术的钱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来的,是我给你挣来的。”这次哭的是他。他哽咽着,抚摸着她有了白发的头,说:“疯丫头,怎么学会疼人了?”一直,他把她当孩子,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甚至她的轻薄他也没有嫌,他相信,自己会感动她的,会让她爱上的。
手术做得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临走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但谁让我喜欢你呢?所以,我前面等着你去了。”她扑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声音如杜鹃啼血,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但他到底去了。
都以为她还会再嫁,都以为她还会再说再笑再招摇着打牌去,但所有的人全想错了。从此,她布衣布食,吃斋念佛,不再东家串西家串,把从前的自行车铺又开了张,自己做生意,供两个孩子上学。
她的心里,从此就只有这个男人,他给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如果人有这样一段情,是可以让人活一辈子的。
、『荒、心』QQ:6950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