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小西
　　
　　我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两块红色的砖一块白色的砖，如此间隔着。我小心翼翼地跳跃着，踩着白色的砖块，如同漫步在云端一样轻盈。
　　
　　当我数到第1313块的时候，鞋带散开了。我很自然地喊出，苏天白，我的鞋带乱了。脱口而出后，忽然开始清醒，而后整个心脏倏地揪起来，猛然抬起头，慌乱地四处张望。两边是在风中摇摆的孤独的树，而我的身边，匆匆路过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叫做苏天白的男生。
　　
　　天，开始灰起来，像黑白的电影胶片。而匆匆的云朵，如同那些伤心的往事一闪而过。雪，一片一片地飘落。悲伤，开始蔓延。我在迈出第1314步之后停住，仰起脑袋，紧闭双眼。曾经，有个男生教会我，悲伤的时候，仰起头，那么泪水就可以沿着来时的路，流回心脏。
　　
　　熟悉的236路公车缓缓驶来，它依旧那么空那么破。我抬起手腕，苏天白，你离开我已经98天了。我像往常一样，挑选了车尾倒数第二个靠窗的座位。苏天白，我独自一个人搭乘这路公车已经很久了，。而倒数第三个座位也空了很久了。我别过脸，窗外的雪似乎一点一点变小了，而我的心痛，却越来越强烈了。
　　
　　到底，我如此地固执，是为了什么。
　　
　　你离开的那天，那么决绝，那么冷漠，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一个温柔的微笑，哪怕一句叮嘱的话也好。而你，都不曾看我一眼，只对苏暮生说了一句保重照顾好爸妈，就头也不回地走掉。而我，始终咬着唇，也不曾开口。如今对于我，只有那个萧瑟单薄的背影，可以回味。而那个背影，亦是我今生都抹不去的伤。
　　
　　苏天白，对于那一天我的倔强，你是否心痛过。而我，如果能够预知后来，那么，当时的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拥抱你，用尽我的全力，拥抱你。
　　
　　家里的灯没有亮，爸妈都没回来。那暮生呢，去了哪里，这么晚了。我在楼下抬头望，看到的却是无尽的黑色。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雪早已经停，借着白白的月光，我看到了静静倚在树下的暮生。
　　
　　暮生。我低声唤他。
　　
　　他抬起头，朦胧着眼，眼里闪烁着星光。我又突然忍不住了悲伤，滚烫的泪水，落在了雪地上。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
　　
　　你怎么了，碧落。
　　
　　我抹了一下脸，努力勾起嘴角，有点冷呢，暮生。
　　
　　于是，男生摘下脖子上的兔子围巾，缠到了我的脖子上。围巾上有好闻的味道，属于暮生的味道。而这条围巾，是很久以前的冬天我送他的圣诞礼物。
　　
　　暮生，这条围巾你还留着啊。
　　
　　恩。
　　
　　呵呵，怎么现在开始戴了呢。
　　
　　他别过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少废话，赶紧上楼吧，冷死了。
　　
　　我跟在他身后，却忍不住暖暖的笑意。当初，暮生从我的手中接过这条围巾的时候，脸瞬间扭成了麻花状。他对我吼，苏碧落，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幼稚！我踹他一脚，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是围巾啊，而且那个可爱的兔子是我亲手缝上的。怎么，不喜欢？暮生皱皱眉，嘟囔了一句，看在你亲手缝的份上，就勉强接受了。我一脸黑线，低声骂了句臭小子。然后转过头，笑嘻嘻地把同样的兔子围巾戴到了另一个男生的脖子上。而苏天白，温柔地说，碧落谢谢你，我很喜欢。
　　
　　看吧，苏天白和苏暮生，只相差一年的亲兄弟，只不过一个天亮时生，一个傍晚时生。即使是有相似的英俊面孔，好看的眉眼，同样的单薄肩线，而性格却是如此迥异。
　　
　　曾经，我偷偷地站在他们背后，打量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如同春日里的阳，温馨，温暖，而另一个却如同漆黑夜里的月，寂寞，冰凉。
　　
　　一如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
　　
　　6岁那年，我趴在梦之家的窗口，看到了苏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在和修女讲话。其中一个小男孩始终冰冷地望着我，陌生，疏离。而另一个男孩子，冲我眨眨眼，友好地笑。那时候虽小，却也读懂了那笑容里，包含着的善意。
　　
　　所以当那个美丽的女人弯下腰对他们俩说，你们喜欢哪个妹妹的时候，我的眼里盛满了期待的光。于是那个冲我笑的男孩子伸出稚嫩的手，指向了我的方向。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天使，因为四周突然充满了闪闪的光。
　　
　　从此，我有了爸爸妈妈，还多了两个哥哥。天白和暮生。从此，我不再躲在被窝里哭泣，不再害怕天黑。
　　
　　转眼十年过去了。十年，如此庞大沧桑的字眼后彼此不过才是弱冠和碧玉的年华。如果说，儿时的话语可以不用太当真，那么如今我们都已长大，但是长大之后的我们，却因为必须要为说出去的话负责，反而有些话一直艰难着羞涩着迟迟不肯脱口。
　　
　　比如，苏天白，我一直就喜欢你。
　　
　　比如，苏碧落，我一直就喜欢你。
　　
　　可是，当我们都终于有了勇气说出口的时候，是否都因为错过时机而晚矣呢。
　　
　　青白的年华，我们彼此都小心翼翼着。
　　
　　走路的时候，故意走在你的身后，看到的是你的背影；坐车的时候，故意选择你后面的座位，看到的是你的背影；就连跑步的时候，也是故意装作跑不动，这样就可以跟在后面看着你的背影。
　　
　　你的背影总是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我躲在后面，就算再寒冷的天气，心中也会涌动着暖流。有时候，天白，你会回过头，喊我，快走丫头。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高兴地如同快乐的兔子，踩着白色的砖块的脚步，踩出的便都是动听的音符。
　　
　　所以，苏天白，当我说出了对你的喜欢的时候，你的眼神为什么瞬间黯淡了下去。难道天白，对于我，是不喜欢么？如果不喜欢，那又为什么总是拍着我的脑袋，温柔地笑？就算不喜欢，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绝情，还有选择离开？
　　
　　苏天白，对于你，我真的很难过。
　　
　　不过，就算最后我看到的是你冰冷的背影，没有一丝温暖了，我依然喜欢你。
　　
　　因为后来，我知道，你那时的背影，肯定也充满了悲伤。
　　
　　我每天都重复着踩砖块的游戏，乐此不疲。因为那是我和天白之间最美好的回忆。从街角转弯到236公交车站，一共1314块白色的砖。1314，多么幸福浪漫的数字。我曾经就以为，可以一生一世都可言这么走下去，和苏天白，那个温暖美好的男生一起，走到世界尽头。
　　
　　又一个下雪的日子，当我被急忙而过的人撞倒，却被稳稳地扶住的时候，我以为，你终于回来了。可是，我转过脸，却看到苏暮生心疼的模样。
　　
　　他摇晃着我的肩膀，抓得我生疼。
　　
　　他说，苏碧落，你不要再这样子了。我低下头。
　　
　　他说，你这样子我很心疼，你知不知道。我把头埋得更低。
　　
　　他说，我哥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暮生，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泪水早已泛滥，在这冰冷的空气里，快要结成冰。
　　
　　对不起，对不起，碧落。他过来抱住我，可是，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你在背后偷偷喜欢着我哥，而我，在你的背后偷偷爱着你。你总是盯着他的背影发呆，所以，不会注意到看着你的背影发呆的我。我坐在公交车尾的倒数第一个座位上，看着你的背影已经很多年。我看着你笑，看着你难过，开心的样子，脸红的样子，有时候却是一脸委屈，一脸心酸。你从不回头看我，所以看不见，同样一脸心酸的我。
　　
　　我知道你爱的是我哥，所以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有点悲伤，心中有爱却不能说，知道那有多悲哀吗？
　　
　　所以，我不想再看着你的背影难过，也不想再看到你难过。
　　
　　碧落，让我照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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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场。
　　
　　外面是温暖的阳光三月，而暮生，却固执地戴着那条幼稚的兔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碧落，我走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一定啊。
　　
　　恩，知道了，赶紧进去吧。暮生，这一次，让我看着你的背影离开。暮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悲伤。
　　
　　他长长的睫毛闪烁了一下，恩，我们都不要再悲伤，不要再望着别人的背影，悲伤。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尾了。
　　
　　所有的人也都释怀。
　　
　　记得那个下雪的日子，暮生抱着我，温热的液体钻进我的脖子，我知道，那是他的泪。
　　
　　他说，碧落，对不起。我哥他，其实也爱着你。只不过他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所以为了我，他狠心拒绝了你，选择了离开。
　　
　　还有，哥哥本来在救了溺水的孩子后上了岸，可是回头发现你送他的兔子围巾随河水漂走，于是又跳进了冰冷的河里，便没有再上来。
　　
　　所以，碧落，我哥，是爱你的，一直爱着你。
　　
　　如同你爱他一样爱着你。
　　
　　>>>>>end
　　
　　有些话，说不出，则予以轻描。
　　
　　有些事，挥不去，便赋以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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