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的小人书 (乐乐100)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对我来说,童年最难以忘怀的是那一本本巴掌大小的小人书,小人书点燃了我孩提时代的梦,我对小人书有一种酷似恋人的情愫。
记得我第一次走近小人书,是在小学念书时,那次放学的钟声已经敲过,一位同学好像没听见还捧着一本小人书在埋头阅读,引得好几个同学不回家,围着他几近撕扯般争着抢着地看,那本书叫《卓娅和舒拉》。我忘记了当时是怎样把书借过来的,只记得,那本书一跃入我的眼帘,那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画面和画面下生动、明了的文字,感人的故事情节,强磁般拽住了我幼小的心灵。卓娅和舒拉是姐弟俩,卫国战争期间,卓娅参加了抗击侵略者的苏联游击队,在执行任务时被捕,壮烈牺牲。紧接着,卓娅的弟弟舒拉又到前线,坦克手舒拉在战斗中机智勇敢,屡立战功,在离卫国战争只剩不到一个月的一次战斗中也献出了宝的生命。那本小人书牵动着我情感的风筝,使我彷佛穿越了时空,走到了书中的主人公中间与他们对话。是什么力量鼓舞着一个18岁的少女,在敌后游击战中割电线、烧马厩?使一个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敢于在坦克中冲锋陷阵?那时我虽然还不太明白较深的道理,但却从课外读物的一个窗口里,第一次亲切而细腻地了解了我所渴望能够了解的英雄,在我幼年时代的心田里,播洒了一场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美好生活的蒙蒙春雨,使我进一步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懂得了生活在和平年代,不应忘却那些为了争取光明而长眠于地下的英雄。后来,那本小人书我多次借阅,我与那本小人书的主人也因“书缘”成了朋友。
我的童年在乡下度过,那时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机,读小人书是我为之陶醉的精神生活。小人书虽小,却藏着一个偌大的世界,古今中外的名作囊括其中。而且雅俗共赏,呼之欲出,令人心动,加上看一本小人书顶多也就是半个多小时,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也就读完了。所以尽管那时读它有不少陌生的字,可我喜欢它那精巧别致的款式,喜欢看书中黑白分明的画,喜欢静静地品味画中故事的情节,品味其中的喜怒哀乐。看到一本没有见过的小人书,比吃到一个馒头还高兴。我留恋那时晚上伏在电线杆的路灯下,白天依偎在慈祥的祖母身边,冬天趴在暖烘烘的被窝中,夏天躲在凉爽的树荫里自由自在地看小人书的情景,它带给人的惬意感、满足感是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年青人所体验不到的。一次,母亲让我看孩子,我拿着一本借来的小人书《长坂坡》,边看边哄着一岁多的弟弟在炕上玩,书中那个百万军中单枪匹马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英雄赵子龙救阿斗的故事,令我心驰神往,因精神高度集中,淘气的弟弟从炕里爬到炕沿儿上竟浑然不知,直到听得“扑通”一声,从炕沿上重重摔下,哇哇直叫,我才猛醒过来,知道自己惹事了。弟弟是头朝下摔下的,栽得不轻,母亲闻声赶来,赶紧给他揉搓,幸亏炕下是土质地面,没伤及要害,只是后脑勺磕起个大包。我吓得够呛,木头般老老实实地戳着,等待挨母亲的责骂,母亲脾气好,看我那样,又没造成太大后果,也就没有发火,她自己却心痛得直抹眼泪。那件事使我心里很内疚,我想以后再也不看小人书了,可是一个月后,见别人看小人书,我就感到少了一个离不开的朋友,丢了一份少不了的快乐,于是又忍不住借过来看。
小人书是童年的影子,它给那个年代的孩子们带来的精神财富,是现代充实的物质文明无法替代的。那时,我和小伙伴们一起,经常以某一本小人书的内容为话匣子“谈书论英雄”,争论书中的是非曲直,评判书中的好人和坏人,虽然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但从心眼里感到痛快敞亮。我记得,在老槐树下,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模仿小人书中的故事情节,分成好人和“坏人”两伙,演练摔跤、擒拿、格斗、捉迷藏等“军事演习”;模仿书中的人物“冲锋打仗”,有的拿着纸叠的“手枪”,有的举着废弃的板条当“大刀”,在“冲呀”、“缴枪不杀”的呼号声中你追我跑,打打杀杀;还模仿书中的英雄“抓俘虏”,“斗汉奸”“逮“特务”,并自豪地把自己比作“少年英雄”、“儿童团团员”。我记得,在“两军打仗”分配角色时,装好人谁都乐意,而装坏人或丑角谁都不愿“上场”,于是就靠划拳裁定,输者装反面人物或丑角,赢者装正面人物。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以小人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为脚本,学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我装唐僧,两位分别装悟空和沙僧,装猪八戒的那位最有“创意”,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脸上贴着纸条,还戴上一幅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掉了镜片的眼镜,忸怩作态,闹着傻样,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生痛,好几个人还开心得淌出了眼泪。那种物质贫困中的精神富有;那种困难环境中的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那种生活虽然简单,却活得无忧无虑、有滋有味的良好氛围;那种受小人书熏陶启动的心灵放飞与个性张扬,几十年后与当年的伙伴们相逢时娓娓谈起还记忆犹新,嘴角还挂着甜蜜而会心的微笑。
在我的童年,拥有几本属于自己的小人书是一种资本。当借书满足不了吊高的胃口时,买书就成了莫大的企求和乐趣。那时买一本小人书,一般要花一两毛钱,而当时多数家庭经济条件并不十分富裕,所以获得一本新的小人书是不太容易的事。我有个伙伴叫占印,父亲在县里上班,周末回家总要给他买回两本新小人书,并在后书皮上写上一段秀丽的钢笔字作赠言,久之,他有了自己的书箱,集书达到一百余本,伙伴们看书免不了向他去借,占印虽然好说话,但借的次数多了也招人烦,最好是有自己的书跟人家交换着看。每逢看到“书多气粗”的占印像炫耀宝贝似的幌动着父亲从县新华书店买来的新书,我心里就增加一分买书之痒。我父亲在县里当工人,家里生活条件还算可以,祖父疼我,有时给我买点零食吃,说把东西吃到肚里不算糟蹋,但他们却不支持我买“闲书”。买书的钱从哪里来呢?家里让我买作业本、买文具的钱是不敢动的。我就想招,每过个十天半月的,就装作“馋嘴”样,向当家的祖父缠磨着说想吃个烧饼,想吃个糖球啦,找各种由子“诓”点小钱。听说卖知了皮能换钱,在夏日里,我就自找苦吃,找来竹杆,天天早起在村子里转游,在一棵棵树上去找去捅卖十个才挣一分钱的知了皮,积多了卖给供销社收购站,换来一个个“零蹦儿”(指硬分币),省着细着地偷偷攒钱准备买书。
小人书是童年幸福指数的晴雨表,它的一半是苦,一半是甜。光知道甜而体验不到来之不易的苦,不算读懂了小人书。有一年学校放寒假期间,一位伙伴说他发现王京商店设了售书专柜,摆放着不少打仗的小人书,于是我们顾不得天冷路远,他带着几毛钱,我揣上平时攒下的八毛钱一道去买,可就在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十三里地之遥的目的地时,不巧赶上商店盘货,吃了“闭门羹”。我们不甘心,第二天又去,路途上起了风,下起雪来,气温骤降,冰凉刺骨,我们没有防备,穿的单薄,只能咬牙挺着,当我们披着一身雪花,一步步走完往返于两天的五十二里路,把买到手的小书用书包盖着带到家的时候,怕长辈发火,谁也不敢对家里讲,悄悄藏了起来。那次到家,我额头发烫,耳朵冻僵了。祖母用棉花蘸着白酒,给我又擦又搓,祖父给我拔罐子驱寒,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家里人心痛得不行,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买书的事,说以后雪天赶紧回家,别让家里人惦记。那次同去的伙伴买到了3本、我买到了4本可心的小人书,实现了心底的愿望,憋不住老偷着乐,怕把新书弄脏了,我们还找来牛皮纸,小心翼翼地给新书包上了封皮。
一本本小人书的买入,使我积少成多,在够50本的时候,就把家里的木制帽盒改作了自己的书箱。书箱里盛满了书籍,也盛满了童年的故事,我也分享着把书借给别人的喜悦。《三国演义》里骁勇善战的五虎上将;《西游记》里爱憎分明神通广大的美猴王;《水浒传》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山好汉;《岳飞传》里“精忠报国”的岳飞父子;《天仙配》里向往自由美好生活的董永和七仙女等一个个鲜活的面容,飞扬着来自古代和神话故事里真善美的光辉,有一种古朴、沧桑之美。尤其是《铁道游击队》里的刘洪、《敌后武工队》里的魏强、《烈火金刚》里的史更新、《红岩》里的江姐、《林海雪原》里的杨子荣、《上甘岭》中的黄继光等可歌可泣的近代与现代书中英雄,都是我书箱里曾经的“住户”,在我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些小人书以完美的文学性和艺术性,体现着原汁原味的中国传统文化特色,从一个侧面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底蕴的深沉与博大、厚重与悲壮,在我心目中竖起一座座永远的丰碑,伴随我度过了最难忘的岁月。宛如启迪心灵的一叶小舟,载着我在童年生活的海洋里驶向一片广阔的天地。
几十年过去了,小人书似乎完成了它的历史生命,不知什么时候在书店里“下岗”,在我们的生活里差不多销声匿迹了,仅存的一些也大多被收藏家据为己有,囚禁在有钱人私家专柜里的等待着为他们增值创收,小人书失去了作为儿童读物的真正价值。如今,书店里和市面上那些五花八门、数不胜数的卡通漫画、dwd碟之类的“新面孔”,画面不能说不跳跃抢眼,字迹不能说不清晰考究,装帧不能说不豪华精美,但却看不到中华文化古老底蕴的原色,找不到当年小人书里具有的亲切质朴、刻骨铭心的感觉,我总感到这是中国传统小人书的洋化,觉得书店不像书店而更像是拍卖场。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变得迂腐了,“糊涂”了,还是这个世界变得浮躁,变得高深莫测,厌弃了那些简易平易的形式,但我知道,当一种教育和影响了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的大众文化沾满了金钱的铜臭,这个社会也便丧失了它赖以生存的理想色彩。
时光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去了逝去的岁月,然而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有些东西是永远擦不去的。我无法估量小人书对我的人生人格形成的影响,但如果说我能蒙受书籍的一点恩泽,从小人书里引发些许文气使自己的笔耕变成诸多报纸刊物上的铅字,从一个农村娃逐步成长为一名国有企业的领导干部,并为这点算不上“长进”的微小“长进”感到一丝宽慰的话,还得感谢当年的小人书。小人书,永远锁定在我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里。
文:乐乐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