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时候,自己就胡思乱想,竟然想到现在地面上的人,再过一百年,就像春天的庄稼,又是一茬了。我们这些高兴的、悲伤的、愤怒的、忧怨的人啊,统统不复存在了,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就连运动的时候,脑子也没闲着。和朋友骑车经过菩遥山公墓,想到里面躺着的人,他们没知没觉,可我们却活蹦乱跳地骑着自行车从这里经过;可若干年后,我们躺在里面,又有人骑车经过这里了,年复一年……想到这些,心里真就很惆怅。
人一辈子真的很短啊,为了找到心里平衡,我想到秋天枯萎的叶子,只一个春夏过后,就纷纷飘荡,还有许多昆虫,秋天也叫得非常动听,谁都知道,那是它们最后的吟唱了。
这老天爷真的很残酷,任何生命,都要让它蓬勃,让它灿烂,可蓬勃灿烂之后,安排的结局却是凋零,是暗淡,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样想的时候,思想就走到了一个死角,必须转弯了。
转弯之后,看到上天也有他可爱的一面,他在剥夺的同时,又能及时地给予,残酷的剥夺之后,竟是丰厚的馈赠。
他夺走了我们的生命,却让我们养育了儿女。看着他们的小脸儿多像我们啊,甚至性格秉性都非常像,不得不承认,我们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却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延续了生命。他们就是喝完孟婆汤的我们,忘却了所有的经历,重新开始了生的体验。欢乐的童年,酸涩的青春,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人约黄昏,杨柳残月,胸腔里流溢着燃烧的激情……我们是干巴巴的壳,是对万事万物因熟知而淡然视之的壳,他们挣脱了我们,飞了出去,成了蝴蝶。
我的同事请假,要去探望远在故乡病重的父亲。而另个朋友的母亲,却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上天让我们的亲人倍受痛苦,甚至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让我们痛不欲生;而同时,却唤醒了我们对爱的知觉,麻木昏睡的神经由此苏醒,于是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比大海还要宽广,比太阳还要热烈,比生命本身还要伟大的情感。
总觉得自己很穷,却原来是如此富有。自己苦苦追逐的,却原来就在身边。
回首看看,父亲母亲成年累月都是那身打扮,却在新年给我们做上一套新衣服;吃饭的时候,总把好吃的拨到我们的碗里,自己吃的却是剩菜剩饭;在我们远行欢快的日子里,我们乐不思蜀,而他们却在默默地思念着我们……
昨天妻子对我说,当年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每次我们从她娘家回来,她都发现床单被罩被洗得干干净净;每次一进家门,爸爸妈妈都会把包好的饺子端上餐桌,一切早就准备好了。如今,妈妈已经走了四年了,而这些生活细节,我现在才知道。
思想回到起点,结论是,我们的生命不会中止,与此同时,上苍的馈赠太多太重,无以回报。就连悲伤和忧郁,都是生命之曲最最凝重、最最不可或缺的乐章。
我渴望一次远行,一次象征性的远行,一个人,体会一种具有孤独意味的行走。
用半个月的时间查找地图,打探路径,终于找到了一条通往老家最近的路,行程140公里。
当第一场秋雨降临的时候,我穿着雨衣,背着行囊,顶着小雨,像模像样地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我开心啊,我被办公室“囚禁”着,被日复一日相同的日子“囚禁”着,我多么渴望“不同”啊!
骑到一个叫黎巴彦的村子,一头栽进了水坑里,万幸,人没受伤,车没坏,可裤子全湿了,鞋里全是水。背包里的音箱还在唱“让我们快出发,就像小时候……”
咧着嘴,爬起来,倒净了鞋里的水,穿上,继续我的行程。
骑到三面船,遇到辽河,当地人告诉我,有渡船可以过河,这样会少走六十里路。来到小码头,乐呵呵上了渡船,欣赏着流淌的辽河,心里挺美。可下了船,上了岸,抬头一看,我就傻眼喽,根本没有路啊,这不要了命了嘛。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和浸泡,河岸已经泥泞不堪。
没办法,没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没走多远,车轮就挂满了烂泥,不能转了。一路上我骑它,这回轮到它骑我了,我只好拎着它往前走。
约莫走了十里路,总算到了堤坝。见到公路的时候,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经过一个小镇,我让洗车房的人给我冲洗一下自行车。在高压水枪下,我的车子也露出了本来面目。当我掏钱付款的时候,洗车人说,不要钱了,没费多少水,让我心里一热,非常感动。
远行之后到达了家乡,路上虽然累,虽然冷,可见到了亲人,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吃着亲人为我做好的饭菜,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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