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拥抱,无关风月

再见她时,我十六岁 ,她十八岁。她带着我跳舞,我平生初次与一个女孩拥抱得如此紧。
小学时她成绩差,留过级,因此在班上是大姐大,远远坐在最后一排。花团锦簇的黑板报,永远是映衬她的背景,她是画中人。清瘦秀颀的身段,放在一堆小学生当中,鹤立鸡群。
那时总微微仰视她,仿佛她周身有清辉。她有些美,时常低眉顺眼,只让人瞧见两排齐刷刷的睫毛。有时候去收作业,能从她嘴中撬出三两句话,但支离破碎,吞吞吐吐,句子里只有关键词,其他部分似蒸发了。
后来她转了校,有一阵竟觉着教室后面空空荡荡的。夏日午后,吹来一阵过堂风,窗帘蝴蝶一样翻飞,那时脑子里会有片刻空白,她就端坐在那片空白里微微笑。她写过信给我,字迹依然拙劣,瘦骨嶙峋,自有她的一套章法。她只询问大家近况,对自己只字不提。
再后来便下落不明。数年后在一位同学的生日聚会上撞见,她盈盈过来打招呼。也许所有沧桑的电影里该有此类片段,青梅竹马的玩伴被时光洪流冲散,回头已是百年身。或沦落红尘,或嫁为人妇,已非童年那个阿娇。只是我与她,什么都不是。
音乐响起时,她邀我跳舞。我说不会,她说可以教我。一个手势,浓烈的香水味更劈头盖脸将人罩住,我言听计从。舞池灯光昏暗,人影幢幢。与当年比,她丰腴多了,眉眼里有风情。妆不浓,刚刚好。把手放于她腰间,像做梦,初次真切触摸旁人肉身。紧紧凑凑的肉身,直觉那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少女该是轻盈的,有棱有角,如她当年那样有一种凛然,该叫人敬重。眼下这具身躯内似暗含了万千故事,让人紧张。
很多人贴在一起。我们也是,相拥着,同舞异梦。听得见彼此心跳,她身上还似腾腾冒着热气。拥抱,本该自然天成无师自通,那时我却不能,身体僵硬,步伐凌乱。她却不介意,一味缄默,如同漫不经心地逢场作戏。于我,也该是一场萍水相逢,并不牵扯前生后世。如此近,如此远,如同爱一个陌生人。
舞池里依旧回荡着黄小琥的歌《分不到你的爱》。我与她,什么也不是。
(潘钰摘自《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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