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把春节叫做“年下”,把元宵节叫做“十五”一样,我的父老乡亲们把端午节叫做“五月单五”。
仔细想来,我自己也是很晚才知道五月单五被称作端午节,而且还和屈原联系在一起的。初中毕业以前,我并不知道端午节这个名字,老师也没教我们。直到上了高中后,一次学屈原的《离骚》,语文老师才把五月单五就是端午节灌在了我们脑子里。
老家在豫北农村。我们这里的端午节过得很是简单,既不划龙舟,也不吃粽子,家家户户也不挂艾叶。一句话:电视里说的外地那些端午节的传统习俗,和我的老家一点也不沾边儿。我们在这天吃什么?家家户户炸面坨、吃凉面条。
小时候,我是十分强烈地盼望过五月单五的。
直到今天,在我的记忆里,有两个节日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是冬至;一个是五月单五。老家有句俗语:冬至的饺子最香;五月单五的面坨最好吃。 在生活困难的年代,乡村人除了过年吃上几顿水饺外,一年到头是很难吃上水饺的,但在冬至这天,家家户户要“按耳朵”,无论穷富,都吃水饺。因为是一年之中的第一顿,所以这冬至的水饺最香。五月,是新麦下来的季节。新麦下来之前,家家户户吃粗粮:玉米、红薯干面。新麦下来,队里分给每家点麦子,磨成白面,人们就支起锅来炸面坨,宣告白面取代粗粮。因为是粗粮和细粮交替的一个节日,所以这顿面坨也最好吃。
我的奶奶是一个很会做饭的人。那个时候,因为我爹我娘一天三晌下地挣工分,全家人的饭就由奶奶来做。现在,流在舌尖记忆上的全是奶奶做出的饭香。
一大早,奶奶就在厨房里支起锅,端一大盆和好的面,炸面坨。炸面坨和炸油条不但程序一样,功能也一样。从本质上来讲,面坨就是油条。但,又不同:面坨就是面坨,油条就是油条。面坨的形状就是一个“坨”型:极不规则的圆;而油条则是“条”状型。油是新榨的菜籽油,面是新磨的新麦面,奶奶炸出的面坨,黄里透亮,薄处焦脆,厚处绵香,咬一口顺嘴流油。
早上吃面坨,中午吃凉面条。面条是奶奶自己擀的手擀面:薄、筋、长、细。我们的凉面有自己独特的做法。面擀成在锅里下熟捞在盆里之后,就用从井里打出来的井拔凉水淘,往往用凉水淘上四五遍,待面条真正凉了,再兑适量凉水,把切好的黄瓜丝、捣好的蒜汁、熟好的糊葱花、陈醋、香油倒入面条中搅拌,那凉面吃起来凉里掺香、辣中带酸,吃起来好不惬意。
至今我都认为,我们老家做的凉面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凉面。后来进城工作,抑或在盛夏出差,也吃凉面条,那是什么凉面啊:就捞在凉开水里,弄些黄瓜丝、芝麻酱、鸡蛋卤、香油放在那里,然后加在面里搅拌,就是凉面了,吃起来毫无味道,哪和凉字沾边。后来就想:也难怪啊,像我们家乡那种吃凉面法,那些娇惯的城里人,吃了后不闹肚子才怪呢!
现在,我的乡亲们在五月单五这天,多数家庭仍然沿袭着早上吃面坨(但很少有人自己去炸了,就去街里卖油条的地方买几斤油条),中午吃凉面条(也很少自己去擀了,卖机器轧的面条)。有的人家也包饺子,煎茄荚,但没一家人吃粽子。只是随着网络电视的普及,连那些刚上小学的孩子,都知道了端午节、屈原的名字,回到家里纠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说法,但大人们嘿嘿一笑,仍旧说他们的五月单五,任由孩子们哭闹吵叫去,粽子是不吃的:一是没人卖,二是五月单五正是麦收大忙季节,没空去做。庄稼人实在:一季子庄稼,比啥都当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