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是无比寒冷的。
那时,我在彬县师范读书。我们的学校在彬县城外,背靠莽莽苍苍的紫薇山,前瞰浩浩荡荡的泾河水,312国道从学校门口径直穿过。东边不远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巷,穿过这条小巷就进了县城。学校西边视野开阔,是平展展的田野。我们的校园从前到后分三大块,由低到高呈台阶式,前院刚进门依次是教师宿舍、教室和学生宿舍,中院是师生餐厅和校务办公区,后院在高高的平台上,是偌大的操场,直通到紫薇山根。
在我的记忆里,彬县县城的冬天老是冷灰色的调子。远处,横亘着一道铁灰色的长梁;身后,矗立着青灰色的紫薇山。沙尘暴说来就来了,大风一起,沙尘飞扬,遮天蔽日。那潺潺缓缓的泾河水、空旷寥落的河滩野地、巍然屹立的古塔,以及整个破破烂烂的小县城,一下子都好像被屏蔽在一个模模糊糊的玻璃罩子里。
一天到晚,窗玻璃就不停地瑟瑟发抖,寒风携着细沙敲得它叮叮作响。冷啊,干冷干冷的,我最受不了的是冷。白天坐在教室里,老是心不在焉,听课老是走神儿。常常痴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柳树早已褪去了浑身翠绿的羽毛,没有了昔日婀娜的腰身,没有了柔媚的风情。西北风就像一把无形的大梳子,柳条整日被它肆意作弄着,扬起又落下,扬起又落下,显得多么无奈。室内,我靠墙的半边身子被冻得僵硬麻木,几乎要失去知觉。手指肿得明溜溜,简直像红萝卜,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握不住;双脚冻得跟猴子掐,也肿了,像厚厚的面包,穿鞋也困难,走起路来,更是一瘸一拐的。所以,白天,我总是盼望着下课。下课了,便可以狠劲甩甩胳膊,搓搓手,跺跺脚,跳腾跳腾,以机械转化些热量,暖和暖和身子。记得那个冬天元旦放假,我在家里呆了两天没有出门,热烘烘的土炕,多么舒服,几乎让我沉迷。收假了,我竟然很幼稚地对母亲说,我不想去了。说真的,那个冷啊,我实在受不了了。
那个时候,家里太穷太穷,我没有棉大衣,没有棉帽子,没有棉鞋,也没有棉手套。其实,这些我当时想都不敢想。只能硬撑着,一天一天地慢慢往过熬。
然而,最难熬、最难捱的还是冬天的漫漫长夜。
我们的宿舍土木结构,处在一栋房屋的最边上,紧挨学校的西墙,墙外傍着院墙的是几棵高大的枣树。晚上,宿舍里更是冷得像冰窖。每天晚上上床之前,我总是勾头缩肩,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吸溜吸溜着鼻子,在地上快速地转圈圈,等活动热了,才爬上架子床。褥子太薄了,冰森森的。为了能坐不下去,我先是在床上静静地站着,等双脚暖热了脚下那一坨,才笼着双手趁热坐下去。坐上好一会,感觉被窝不太冷了,就迅速脱掉袜子,褪下裤子。还是坐着把床往热暖,一边暖,一边半躺着身子往下缩。感觉暖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脱掉上衣,抖抖索索钻进被窝。被子是铺一半盖一半,被筒卷得紧了更紧。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地完成了睡觉前几乎程序性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冻醒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一伸腿,竟然抽筋了,疼得我差点断气。后半夜,鸡鸣起伏,残月如钩。狂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咆哮起来。宿舍的后窗玻璃颤颤抖抖,频频不已,仿佛发着电报;户外的树叶、杂草或者纸屑之类,贴着地面沙沙疾飞;墙外的枣树被摇撼得咯吱咯吱,偶尔有折断的枝梢碰到窗户上;风从高压电线上滑过,发出长长的尖啸,如同狼嚎鬼哭;最恼人的还是中院学生餐厅的琉璃瓦,被风折腾得嘎巴巴嘎巴巴山响,如同一阵阵闷雷滚过,非常吓人。宿舍里,如同风箱,寒气逼人,刺入肌骨,我翻来覆去,再也难以入睡。有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天快亮啊!
那时,我最头疼、最发愁的是晚上睡觉,几乎每天晚上腿抽筋,几乎每天后半夜都被冻醒。一个原因,就是被子太薄,褥子太薄。都怪自己家太穷。所以,饱受冷冻的记忆让我刻骨铭心。
彬县县城座落在泾河岸边,处在一个狭长的川道里。由于地势比较低的缘故吧,冬天里,似乎很少下大雪。就是下雪,也不是粒状的雪花,而是片状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里,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洋洋洒洒,飘飘悠悠而下。有时连续下了好几天,地上仍然是薄薄的一层。抬头仰望学校背后的紫薇山,只是阴坡的沟渠里,落了一绺一绺的白雪而已。下课了,同学们站在房檐下连蹦带跳,连说带笑。上课铃响了,教室里就传出了《我爱你,塞北的雪》的歌声:“我爱你塞北的雪, 飘飘洒洒漫天遍野,你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你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
那时,只是那时,在灿烂的笑声和优美的歌声里,我也曾经暂时忘记了切肤之寒,刻骨之疼,感受到了诗样的年华 ,诗意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