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儿子四岁的时候。
6月底,刚刚吃完了生日蛋糕。那时候的儿子,干净、健康、讨人喜爱。
接到我学生一个电话,他在文物部门工作,说想陪我们去博物院看看。
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在夏日街头的人行道上,博物院离我们近在咫尺了,已经看见学生门前等候的身影。
忽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对面飞来,竟然把儿子从我的手中撞飞,我眼睁睁地看着四岁的儿子两脚离地,脸朝下,旋即又被重重地摔倒地上,接着就是哭声。一切那么突然,不给我机会躲避。刹那间的飞来横祸阻滞了我的思维,叫我一时忘记了该怎么做。还不抱起孩子看看!似乎有人提醒,我慌慌张张抱起孩子,他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而嘴唇立刻肿胀了起来,脸上也是伤痕。人行道上你骑车怎么还这么莽撞啊?匆匆跑过来的学生朝那人理论。
我气愤地看过去,是个年轻人。头耷拉着,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可怜巴巴跟我说:公司通知我去领工资,一时骑得快了,没注意到你们。像个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孩子,或许是紧张吧,连“对不起”三个字也想不起来说。这个场景我始料不及,四下张望着找医院,一面用面巾纸擦儿子脸上的血。“妈妈,这里很疼”!儿子小手指着胸前,哭着喊着。我学生比较熟悉此处,说对面是个职工医院,正好带孩子去检查一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要是孩子没事你就走。我跟那个肇事的年轻人说。
一检查,果然,儿子锁骨骨折。医生对那年轻人说,自行车就能把人撞飞,你拿自行车当汽车开呀?
看着痛苦中的儿子,我心疼得要命。真想把那人骂一顿出气,可是气极郁极,又张不了口。
我能去公司请个假吗?马上回来。肇事的年轻人嗫嗫地问我。
这怎么可以?你电话你的同事,叫他帮你请假。我当即拒绝了他。
我是想让我领导跟我一起来。他又怯怯地说了一句。
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一定在为自己闯的大祸恐惧。
那你先回去吧,我们就在医院等你。你也别太害怕,我是教师,绝对不会跟人无理取闹。当时我真害怕吓坏了这个孩子。毕竟也是个孩子呢,我心想。
我记下了他的电话和他领导的电话,叫他走了。
从此再不见这个人的影子。电话停机!
我联系上了他领导,被告知:此人已经辞职,听说换了单位,详情不知。
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觉得再没有哪件事情办得像这件一样窝囊。我信任了他,却受到他如此的愚弄。
伤筋动骨一百天。因为是锁骨处,所以没法打石膏,医生只能用绷带紧紧勒在儿子身上,厚厚的好多层。正是酷暑,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再加上疼痛,孩子的不适可想而知。前几天晚上,儿子几乎没怎么睡觉,可他没再大哭大喊过,只是不许我放开他的手,一疼,就会带着哭腔说:“都怪那个叔叔了!”
我的眼泪在流。心里满是对儿子的歉疚。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可是,该怎么对孩子解释这件事情呢?他那么小,怎么能理解世界上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忍着气愤,我对孩子说:儿子乖哦,睡觉就不疼了。再说,叔叔也不是故意撞宝宝的。
一直到九月份儿子的幼儿园开学,儿子才拆去了绷带。再医院复查的时候,恢复良好。
那个暑假,儿子过的很痛苦,我也在儿子的痛苦中,再加了一层寒心的痛。实在不能理解肇事者的心态。医院里,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不会无理取闹,可他还是不信任我,任凭自己一走了之,却把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留给了我,叫我在心痛、忙碌而疲惫的日子里再加上不甘心的隐忍,甚至,看见他无助的样子,我连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忍心辜负我的信任,不给自己良心一次赎罪的机会。
2000块钱的医疗费,叫我买到了什么呢?
更叫我愧疚和气愤的,是儿子受的那些煎熬,那些床上的夜不成眠,那些疼痛,那些委屈,还有那些我不能告诉儿子的窝囊气。
以至于现在,每当我想起来儿子的成长经历时,不小心就会把这件事情连带出来,叫我平生对儿子的愧疚。
要说收获,那就是我从此有了更严格的出行经验。尤其对儿子,我经常会说: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不但自己要遵守交通规则,也要时刻防范别人的不遵守规则。
还有就是,心量放宽些,准备应对任何来路不明的——被伤害。
一个迷惑:信任别人,我们究竟应该信任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