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灰色的天空垂着沉重的雨帘。一棵法国梧桐孤零零立在窗外。夜色渐浓。风刺穿绿色的纱窗，刀子般刮进来，屋内一片寒意。

压抑在我心头的情绪鼓鼓胀胀，记忆的游丝牵扯得很遥远。只有这样的雨夜，我才从波涛翻滚的旧事里真正释放自己。

不知道静坐了多久，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又在想什么？”

我回过头去，乳白的灯光下一张纯真的脸，眼里含着笑，两肩零乱的头发上闪着晶亮的雨珠。她手里的伞还滴着水，湿了地上一圈。是漪，我的知己。

“天这么冷，你过来干什么？”我苦涩地笑。

“陪你坐坐，我们都需要温暖。”漪笑得很灿烂，也很温柔。需要温暖。我在心底默念着。

是的，当漪站在我身后那一瞬，我尤如沙漠里的旅人看到绿绿的芨芨草，感动而惊喜。我的眼睛涩涩的，几乎掉下泪来，慌忙转过脸望着窗外。

遥远的街灯如豆，明明灭灭。楼下，那根深叶茂的法国梧桐在窗前投下浓重的暗影。

“别遮盖自己，这几年，你活得太累了，”漪伸手关紧窗户，声音有些颤抖，“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

许多日子我不落泪。树一座高高的墙，封闭自己，隔断了和外界的呼吸。我不哭。面对漪，储存许久的泪，冲垮了理智的堤，夺眶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直扩散我的全身。

恍惚中，一支雨伞，长长的雨巷，从灵魂深处款款飘来。伞下是浓浓的真情和心灵的默契。尘缘如梦。许多年以后的雨夜，走过了黑夜，走过了寒冷，心和心已遥远。那曾和我并肩走过风雨的人，那个我曾想携手朝迎旭日升，目送夕阳下的人，只留下模糊的背景，站在心之一隅，任凭岁月的风雨洗得发白。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穿黑衣服的简·爱，那小小的女人以自尊注定我一生的命运，我选择了流浪者的悲歌，而永远不做缠绕在大树身上柔顺的藤。

屋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声声敲打窗户。风吹动树叶哗哗响。

冰冷的泪水濡湿了桌上的玻璃。泪眼迷离中，我抬起头，看见漪黑黑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水。“坚强些！”漪的双方搭在我肩上，重重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坚强如树，只有漪最了解我，很多时候我脆弱如玻璃，一碰即碎成片片带泪的晶莹。人，总是躲在某一时间，想念一段时光的掌纹；躲在某一地点，想念一个站在来路也站在去路的人。

我使劲地点点头：“我会的！”“明天的车，我到南边去！”漪望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怎会这么快？”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迟早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漪轻轻地笑道。

我默然。漪从乡下的小药店调到城里半年，她坐在一家让众多女孩羡慕的体面的商店里出售青春的绮丽。一日复一日，她厌倦了无风无浪的平淡生活，于是停薪留职，微笑着去南方，看身后更广阔的天。漪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女孩，但她认准了的事情绝不更改。这就是漪的故事，很简单。

五年的相知相交都在眼前，点点滴滴。我和漪都不再是街头那两个穿着旅游鞋唱着流行歌曲一脸快乐一脸纯真的女孩。时间的车轮将我们年轻时许多天真浪漫的梦想辗得粉碎。在现实生活的夹层里，我们不得不探出头来，寻求崭新的天地。

我们该像小草，卑微弱小，却活得极有韧性。风来，雨来，吹不倒，打不垮。一年年绿，一年年黄。一年年枯，一年年荣。

“好好保重自己，好好善待自己，别摔得头破血流回来！”我握紧漪的手。漪的黑眼睛里滚出一行泪。

雨声渐渐小了，屋檐下一直滴滴答答。

深夜，我目送漪在昏暗的街灯下撑着那支红色的小伞，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从蛹破茧而出的瞬间，是撕掉一层皮的痛苦，撕心彻肺。美丽的蝴蝶都是在破茧而出的那一刻痛不欲生。我们在一点一点褪去稚嫩的壳，学会用水之柔情爱之责任长成羽翼丰满的女人。

风雨重新密密集集横扫过来，踏着满街零零乱乱的叶子，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今夜，注定我和漪都将双脚泥泞。

秋风瑟瑟，秋雨潇潇。然而，今夜的风，今夜的雨都已是生命里一段昨夜的沧桑。我们依旧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