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谢枚琼先生有一天来电话,说湘乡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女作家雪泓,她既写散文,也写小说,已有不少作品发表,在全国性的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这并不出乎我的意外,更多的是一份喜悦。
湘乡文脉深厚,尤其自近代以来更是人才辈出,可谓群星璀璨,蔚为壮观。大概是有这样一份底气吧,湘乡的作家大都出手不凡,湘乡的文学气象也自有一份难得的雍容和阔大。湘乡这些年的文学氛围非常活跃,听说当地也非常重视文学创作,一些作家在全国性的大报大刊发表作品,这种现象确实令人振奋,也使我对湘乡的作家总是心怀一份敬意。雪泓在这样的氛围中进行创作,可谓得天时地利之宜,加上她自己的勤勉多思,她在创作上的收获是令人喜悦的。读她的作品,在收获这份喜悦之外,还有那份绵长的情思,更令人回味。
说起来,文学在这个时代的处境是挺尴尬的,因为远离功利和实用,文学作为一种精神形式被放逐到很少有人关注的边缘位置。这使作家的处境也变得相当尴尬,再也没有那种聚焦性的关注,甚至还会遭到世俗的误解。世俗是一把磨人的剑,在功利之徒的眼里,辛辛苦苦地写一本书,哪有数钱来得痛快?一个作家如果经不住诱惑,他就会掉头而去,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工商社会的实利追逐中。不过,这也有有利的一面,这就是文学创作的业余性得到强化,在优秀的作家那里,还可以转化为创作的纯粹性。这份纯粹性很难得,这实质上是一种有深度的精神形式。这是我期待中的创作。应该说,这样的作家并不在少数,我身边的很多作家朋友就是这样在沉潜中创作的。在这样的情景中,我觉得雪泓有一个非常可贵的地方。从她的经历来看,毕业于职校,学的是畜牧专业,后来一步一步地通过高教自考,获得两张本科文凭,这是很不容易的,需要一份坚韧的定力。这份定力也是文学创作所不可缺少的。有这样一份定力,可以说是一个作家获得成功的前提条件。雪泓与文学结缘很早,在读初中时就有作品在省市报刊发表,在读职校时创办文学社,后来调入机关做秘书工作,始终都没有放弃少年时的文学梦想。一个人早年的文学梦如此根深蒂固,没有那份执着的情怀恐怕是做不到的。我很欣赏雪泓的这种态度,她是这样说的,“多年来,一直执着地认为,能说会写是现代女性的双翼,生活的色彩因而斑斓多姿,生命的旗帜因而高高飘扬。于是,爱上文学,爱上演讲,如饮甘泉,如醉如痴。无关物质,非涉庙堂,关乎生活品质和生命体验。读灵性文字,写平实文章,交率真朋友,做性情女子,快乐并幸福着,此生足矣!”我想,这是雪泓对文学和生命的朴实理解,也是她创作的主题所在吧。
在雪泓的创作中,小小说可以说是拿手好戏。她有一组十篇的梅花街系列小小说,都是以梅花街发生的故事作为题材,小说里的人物写得很鲜活,像呼吸着现实的空气,一个个那样栩栩如生。《本命年》写乡邻之间的纠纷与和解,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过是人生中的插曲,最后一笑泯恩仇,只剩下善的人物和善的故事。《车殇》写一个美丽女人,她的美让一群男人产生美的幻觉,然而悲剧不可避免,随着那个美丽女人的离去,这些男人的心情大概在单调和乏味中又抹不去那份念想。《狗缘》里的故事其实整个儿就是一个幌子,关键还是故事里活动着的人物,而人物的结局多少是一个悬念,让人想起来那份心痛和留恋也是挥之不去的。《夜来香》写一个爱的故事,然而人间的爱总是不完整,最后的收场是更深的悲剧,夜来香在晚风里飘荡,大概是主人公宿命的象征吧。《年夜饭》反映的是空巢老人现象,于伯就是千千万万父母的缩影,含辛茹苦养育儿女,盼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孩子们像小鸟一样,翅膀硬了,自由飞翔了。可随之而来的,是鸟儿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白发苍苍时,于伯盼望的只是儿女回家团聚,吃吃饭、谈谈话。那张大方桌子寄托的是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情愫。当儿女和同事、朋友在豪华餐馆举杯畅饮,把酒言欢,是否想到垂垂暮年的双亲还在做好满桌的饭菜等待儿女的归期?《翡翠玉镯》写家庭的纠纷,在亲情的背后裸露出人性中的某种残缺,这是更大的悲哀,然而里面的一些人物是如此扭曲,最后专家鉴定的恐怕不是那个地摊货色的翡翠玉镯,而是人性中的那份残缺。《第十个保姆》写底层劳动者谋生的艰难,比谋生更艰难的是对尊严和人格的维护,小说中的秀芝嫂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种女人,却懂得尊严和人格的重要,她做人处事的原则是诚实和道义,她最后从主人的家里出走,实际上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和自我尊严的坚守,在这样的底层劳动者面前,我们难道不应该向她致敬吗?《午夜铃声》有一种压抑和恐怖的气息,然而随着情节的展开,却是一个美好而凄凉的爱情故事,小说中黑衣青年的寻觅尽管出人意料,但落实到情感的真实上却是感人的。《黑玫瑰,白玫瑰》写一段黄昏恋的故事,两个孤单的老年人在经历波折后终成眷属,这可能是当前的一个社会性问题,矛盾的最后化解却是令人深思的。《舞魂》则抓住时下的广场舞热,通过塑造退休老干部包局长和群艺馆舞蹈专干唐老师爱跳舞、爱生活的形象,反映出和谐社会人与人之间良好的精神面貌。
大体上说,雪泓小说中的人物可能是我们每个人身边的人物,人物的真实性来源于作者的用心观察。这些人物尽管具有饮食男女的世俗性,却也有做人的基本担当。这些人物基本上以朴实为本色,他们的平凡可能也就是他们的骄傲。这是生活本身的真实性,当然也是小说的艺术化处理。应该说,雪泓的这些小说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情节的处理并没有刻意为之,却又不乏跌宕起伏的戏剧性。
雪泓在散文创作上也用力甚多,总体的特色大体上是真情书写。抒真情是散文创作的要旨,也有赖于作者本身的创作功力,这大概是散文之难的一个重要方面。我想,雪泓应该是一个有准备的作家,她的散文创作基本上没有离开自己的生活,没有在生活本身的琐碎中失去观察的热情,这可能是她的散文大都真实感人的一个原因。《那个未打完的电话——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恩师胡耀松先生》是我最欣赏的一篇,作者对恩师的怀念一方面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也有不寻常的地方,因为她的恩师胡耀松先生在湘潭文学界是一个有点传奇性的人物。我与胡耀松先生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印象极为深刻。耀松先生似乎不修边幅,喝酒也算得上豪爽,这可能是文人的通病。我不太喜欢衣冠楚楚而又滴酒不沾的文人,说起来,这有点莫名其妙。不过,细细想来,大概与我自己生性拘谨有关,在内心里向往豪放旷达之士吧。我在一次会上听到耀松先生英年早逝的消息,心里不禁骇然,那么一个可爱的人物如今站在墙上望着我们,不再和我们推杯把盏,这使我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我也想到人生无常,然而这不是一个正当的理由,我的心有点隐隐作痛,宁愿相信一个人活着有很多不同的方式,耀松先生肯定在另一个地方活着。我想,在雪泓的这篇散文里,耀松先生的形象是那样栩栩如生,这就是一个人活着的另一种方式。这篇散文大抵最能显示出雪泓的创作在朴实中见真情的特色。朴实说到底是一种人生的本色,要真正写到位也不容易,这恰恰是当下很多散文所缺乏的。雪泓的散文多写亲情、友情和爱情,总体上有这么一份朴实和真情,这是她的一种人生态度。自然,所以真;纯洁,所以美;诚挚,所以善。这种美丽来自心灵,这种美丽叫与心同行,只有走入心灵的纯美,才是真正的美丽……不过,我也觉得,她的散文题材还可以拓宽一些,语言也还可以放开一些,散文之“散”的要义大概也在这里,散文的难度大概也在这里。雪泓的散文总体上以情见长,有一种别致的情韵,我想待以时日,一定会更上层楼。
我还注意到,在雪泓的散文中有一个特别清晰的自我形象,如果这不是误读的话,那就是一个作家在文字中的自我塑造。对散文创作来说,我觉得作家的自我形象大概是不可缺少的,这也是我在阅读雪泓的散文时不经意想到的一个问题。雪泓把她的这本书取名为《清泓心影》,我习惯性想到文如其人,大概这也是题中之义吧。当然,我与作者并未见面,也可以说只是隔着许多文字相互致意,文学作为一种交流方式,其意义也正在这里。
写下这些粗略的观感,权当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