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歌唱

这个冬天很漫长。寒风冷雨在小城的上空持续了一些时日,接踵而来的是无止歇冷得刺骨的飞絮雪片。天气预报里不断播放,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冰冻雪灾。

这样的严冬带着感伤和无奈。走过35个春秋的我,面临生命中漫长的冬季。在如山的公文起草和如海的会务服务中,用右手写公文左手写散文的我,已无法分清左右了。长期的埋头公文写作,渐渐剥夺了我文字的灵气。那些繁文缛节禁锢了思想与灵魂,将我冰冻在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中。这个寒冬,我时常徘徊在小城空旷的大街小巷,像小蚂蚁一样无助地寻找,焦灼地等待冰雪融化之时。

雨点夹杂着冰渣还在不温不火地下。路面上已结冰,手被冻僵,脚上的高跟鞋开始不听使唤,我歪歪斜斜在昏暗的街灯下前行。这鬼天气,还要加班写材料,何年是个头!我带着满腹的牢骚和郁闷的心情,手提一大袋资料摸索回家。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一阵清亮的歌声,在寒风中宛如天籁之音飘来。是谁在这寂静如水的雪夜里歌唱?是谁在这肃穆无声的寒风中还吟唱年代久远不再流行的歌曲?因为持续的冰冻,街边的店铺早已打烊,万家灯火在城市的夜空里渐次点亮。远远地,那家大超市前有模糊的身影在灯火中晃动。昔日人头攒动的超市广场只剩疏疏落落的行人与顾客。

我疾步趋近,偌大的广场里有三五个穿着褴褛的异乡人,在凛冽的风雪中吟唱。敲架子鼓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冻得发紫的手有节奏地敲打着鼓点,声音清脆而厚重。泛黄的电子琴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脸瘦削,眼窝深陷。椅子后有一副磨得锃亮的拐杖,旁边还七零八落堆放着一些衣物、碗具。穿旧花棉袄的中年女人跑上跑下忙乎,时而给残疾中年男人递水,时而给打架子鼓的男孩递纸。唱歌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脸色苍白,清秀模样。在这群人里,她穿得最耀眼,一件大红的羽绒服,与其他人单薄的衣服相比,这孩子显然最讨人怜爱。她戴着针织手套的手,握紧麦克风,动情地唱那支少年时代我熟悉的《小草》。她清澈的眼神在超市反射的光影里,仿佛黑夜里一束烛光,静静温暖我落满尘埃的心灵。

这是一个流浪艺人家庭。小女孩脚前的脸盆里装着观众们施舍的一元、五元的票子。一曲《小草》歌毕,小女孩又接着唱道:“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我曾经在城市拥挤的街道上见过许多乞丐,或以残缺的身体裸露示众,或以跪拜的姿态匍匐在地,或以沿街抱缠行人的姿态,或以鸟兽状样蜂拥而上,我的同情心在形形色色的乞讨中逐渐丧失,恰似寒冬里的冰棱,久久无法融化。而此刻,这家流浪艺人却让我深深为之动容,他们在用自己的歌声乞讨。这样的歌唱,这样的歌声,虽然无法和电视、DVD、影像店里悦耳动听的歌声媲美,但它为命运,为生活,为生存,这种心灵的歌唱远及一切阳春白雪的歌声更缠绵悱恻,更荡气回肠。

在冰天雪地里站立了20多分钟,我终于感到腿脚的僵硬。良久,我弯下腰郑重地将50元钱放在小女孩脚边的脸盆里。小女孩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喜与感激。中年女人吱呀吱呀从雪地里走过来,操着河南口音:“谢谢,谢谢!”从近处看她,脸已被冻伤,有明显的紫红色淤痕。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我在雪地里蹒跚。

中年男人的歌声传来:“流浪的人在外想念她,亲爱的妈妈……”沧桑的歌声伴着朔风雪雨在城市的上空飘荡。一股暖流在我心底如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这一夜,失眠多日的我竟睡得很安详,任凭窗外的雨雪肆虐了整整一宿。我想,我是一只疲倦的候鸟,在流浪艺人的身上我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寄托和灵魂的归宿。

清晨醒来,仍是持续的冰冻。无边无际的大雪铺天盖地。我急急收拾材料,赶着上班。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冰雪严重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起居。三五个行人在结冰的路面上,企鹅般跌跌撞撞行走,路上不断有人摔得鼻青脸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安全走到大街上等待的士。素日里如鲫的车辆,而今已成稀罕物。我在瑟瑟冷风中伫立良久,仍未见的士踪影,只好硬着头皮甲壳虫般挪步。又到那家大超市前,广场上空空如也。天气实在太冷了,连卖艺人都没来占摊。我正纳闷着,远处的雪地上,慢慢走来几个人。原来是那卖艺人家!走近后,他们显然已认出我,一家人友好地朝我微笑打招呼:“你真早啊!”

“你们吃过饭了吗?”我点头问他们。

“买了包子,还没来得及吃!”中年男人扬了扬手中用白塑料袋扎紧的包子。

“就吃这么几个包子,怎么够?”我狐疑地追问。

“这些天连包子都涨价了……”中年妇人叹了口气。

刹时,我明白了这家人的困顿和酸楚。是啊,天寒地冻的季节,谁来听他们卖唱?一家四口出门在外要吃住,靠卖唱微薄的收入,只能捡郊区农家最便宜的住房,挤住在一起取暖。没有炭火,没有暖气,没有灯光,只有铺满稻草的旧床温暖着漂泊的心灵。这家人从早晨六点半出发,赶到超市广场卖唱,需整整一个小时。中年女人表情平淡地向我讲述全家人的生活状况,听得我的眼睛发潮。但她的眼神十分平静,找不到萎糜和忧伤。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给他们买米粉吃。中年男人执意不收,脸涨得通红。

我诚恳地对他们一家人说:“大哥,大嫂,我是工薪族,没多的钱给你们,这点钱请一定收下!”

“妹子啊,你真是个好人!”推搡中,中年妇女终于接下了钱。他们的一双儿女连声向我道谢。

我告别一家人去上班。身后传来男孩深情的歌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过了些时日,太阳冲破厚厚的云层,万丈阳光照耀大地。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隔不断春天的呼唤。我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小城的人们重新开始忙忙碌碌的生活。

人只有在灾难面前才懂得,即使是一杯水,也能体会幸福的珍贵。经历过这场冰灾,我浮躁的心日渐平静。我却再也没见过那卖艺人家。不知他们又辗转在哪个城市的边缘,奔波于何种琐碎的生活。其实,恰恰是这些卑微的人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难和生命的意义。他们才是灵魂的歌者,怀着爱,怀着希望,怀着对命运的不屈,微笑着歌唱。歌声中有鲜花绽放,有青草葳蕤,有鸟虫啁啾,有春风拂面,所有的苦难都在和煦的阳光下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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