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很小,只有两条街道,几十年了,一如我童年记忆中的萧条模样。
小时候,我是爸爸的小尾巴,爸爸得闲了就去赶集,我拉着爸爸的衣襟,在冷清的街巷中行走,看爸爸修理农具,买农药,卖鸡蛋。后来读书了,更是每天要穿过街道,到镇北唯一的一所中学读书。有一段时间,为了节约路上的时间,抓紧时间学习,我住在镇上姐姐家里,姐姐的窗帘店隔壁的隔壁是一家铁匠铺。是街北的第一家店面。每次经过总是铛、铛、铛...节奏感极强极为均匀的敲打声,似乎比嘟嘟弹琴时节拍器里的节拍还要精准,他们在谱写劳动之曲。
中考的那段时间,我是被铁匠铺里的富有节奏的打击声喊起床,跟着它的韵律起床复习课本。久而久之,不觉得那是噪音,如今时隔二十年,当我再走那条熟悉的街巷,如果没有那铛铛铛的敲击声,我一定会有些失落。曾经陪着我走过青春岁月的布景的一小部分,正是因了这些零零碎碎的组合,青春的背景才明亮立体起来。
父亲是本分的农民,但父亲也是方圆几里有些名气的人,说起他,就会说老农民不容易,培养了几个自立自强的孩子,一个一个都有出息。当然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我会为父亲自豪,却为自己的平庸而惭愧。在哥哥姐姐们面前我是最不努力的那个人,安于自己的小安逸,安于自己的小爱好,苦恼虽少,生活却平淡。说起父亲方圆几里认识,说起大姐家里,小镇上也都知晓,只要提到镇北窗帘店,那就是姐姐家无疑了,而我就是窗帘店家的妹妹,每次进入街道的时候,就会有人打招呼,或说小妹妹回来了,或点头致意,当然也包括铁匠铺里那几位抡着锤子敲击的人。
有时候我会驻足看那淬炼的过程,火塘里烧得火红,放入冷水中,一股白烟,一生脆响,然后几位壮汉,汗流浃背地锤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个城乡的农具就有了着落。有时候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会跳跃着《干将莫邪》里的对话,那个神乎其神的故事,有些离奇,但精髓感人,而且总让人产生神往,那到底是一把怎样的剑啊?那又是一种怎样的义啊?
刚才读到民国女子唐英做了一生美人的传奇,曾经有“南唐北陆”之说,大上海女子唐英与北京名媛陆小曼齐名。只是陆小曼的结局甚是凄凉,一味的放纵,最终丢掉了名媛的身份,唐英循规蹈矩一辈子,富贵一生,优雅一生。在文章的结束,有了淬炼一词。这样的美人一生是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多少个夜晚,内心里都在经历淬炼的过程,火烧火燎,却知道不能越雷池半步,自泼一盆冷水,所有的火焰熄灭了,第二天的下午茶,又见优雅迷人的她。几十年如一日,她已不是她,是活在爱慕她的人眼里的女神,陆小曼走下了神坛,过最真的自己,而她在淬炼的烟雾缭绕中升腾,迷人一生,是迷,谜底或许她自己也解不开。
与二姐一起回乡,经过铁匠铺门口的时候,二姐冷不防来一句,我要买把刀。当时暑热天气,我却被这句话冷到了,我盯着她看,她也意识到话语的唐突,说买把菜刀带回去,这里的刀口好,切菜利索。烟火如她,利索的女子,我问你这也是迷恋家乡的表现吗?她对我笑笑,这笑,我能懂,我们远离父母,同在异乡这些年,我们的心已经很近,有时候就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释解一切。
夜深了,台风凤凰在窗外肆掠,我的思乡情结也告一段落,那叮叮当当的敲打铁器的声音也许会随风入梦,随雨入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