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从满城风雨的Z城回到校园这个相对而言还算单纯干净的环境中,筠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点,晚上我陪着她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她挽住我,把自己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口袋里,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说:“现在班上的同学看我的眼神都有点怪异,不过幸好我从小到大也都习惯了。”
她这种逞强的口吻比哭诉还令我觉得心酸,我握住她的手,像在她十六岁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们都明白,有时候言语的安慰真的很苍白,但我还是对她说:“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知道将来必定会因此而获得。”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筠凉苦笑着说:“不,初微,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消沉的苏筠凉,在她说这完这句话之后很久很久,平时还算伶牙俐齿的我竟然不晓得要如何反驳她。
站在学校的湖边看着跟我们一般大的同学们兴奋的从公寓里冲出来打雪仗,有个男生甚至穿着人字拖就跑出来了,很多人拿着相机手机围着他拍照。
我和筠凉相视一笑,看吧,其实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和事还是挺多的,想起曾经我们也是这么活泼疯癫过,我不由感伤的说:“唉,我们真的长大了。”
筠凉附和着点点头:“是啊,到了过年都能杀了吃了。”
林暮色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真的没想到原来女生也可以这么粗俗,但又粗俗得不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她率真可爱。
基于这层好感,所以她打电话来说好无聊,叫我陪她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我也蛮爽快的就答应了。
因为是周末的原因,试衣间的门口排着好多人,林暮色骄傲的对导购小姐发号施令:“这个,这个,这个,全给我拿最小的码。”
我被哽的说不出话来,外星人啊,你们什么时候来抓这些身材好的地球人走啊?
我坐在沙发上一边等她一边用手机上QQ跟顾辞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说:“你喜欢胸部大的妞吗?”
顾辞远过了半天才回复我:“我又不养奶牛,你这个型号勉勉强强OK啦。”
我刚把一坨大便的表情发过去,林暮色就推开试衣间的门出来了,见我错愕的表情她很不解:“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不好看,丰胸细腰长腿的妞穿什么衣服都不会不好看,让我错愕的是从隔壁试衣间走出来的,唐元元。
她穿着当季新款的一条裙子,明黄色,配了一根黑色的腰带,我觉得那条裙子如果是穿在筠凉身上一定会非常合衬,可是穿在唐元元身上,就有点不伦不类,不是她穿衣,倒是衣服的光华盖过了人。
世界上的势利眼真的太多了,你看,我也是其中一个。
唐元元的表情闪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之后就很坦荡了,她径直走向跟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那个胖胖的男生,喜笑颜开的问:“好看吧?我进来第一眼就看中它,果然很适合我。”
我正在心里为毫无自知之明的她叹息时,她转过来跟我打招呼:“哎呀,宋初微,真是你啊,我刚刚没看清楚呢,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比她装作不认识还让我意外,我茫然的看着这个满脸堆着笑容的胖乎乎的男生,我想如果他是唐元元的男朋友,那那个整天满口“之乎者也”的班长梁铮又算是个什么?
唐元元当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她迅速的把胖男生拖起来就去开票付款,动作果然干脆得没有给我表达疑问的机会,他们走了之后林暮色才说:“真是饥不择食啊。”
我问她:“你说女生吗?”
她耸耸肩:“反了,我说那个男生,什么眼光啊。”
我很不厚道的笑了一通之后才告诉她,其实你看到的这个版本已经算是不错了,你要是去我们宿舍看看卸妆后的她,那才恐怕才会吓死你。
她还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切,她再丑也丑不过福娃吧,那几个福娃都没吓死我,她能吓死我?”
如果说我的一生中有什么事情是最后悔的,也许以我怨妇一样的性格会啰里八嗦说说出一大堆来,但绝对绝对不会包括我们从购物中心出来之后发生的这件事。
也是要等亲身经历了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世界上最让你难过的事情,是你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的。
当林暮色提议说“叫你男朋友一起来吃饭吧,多个人热闹点嘛”的时候,我这个猪脑子竟然真的什么也没多想,二话不说拿出手机给顾辞远打电话。
我始终相信,林暮色在那一刻是没有恶意的。
我始终相信她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初衷也是很单纯的。
就像是所有的生命,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纯白无暇的,我们并不是生来就了解社会的险恶,命运的不公和人性的丑陋,可是时间总会在原本素白的底片上涂上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污垢。
挂掉电话之后我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看着我,轻轻的扬起嘴角,笑了。
本来只是吃饭而已,谁晓得吃着吃喝居然就开始喝酒了,看着林暮色一仰头一杯,我不禁感叹,真是女中豪杰啊!
偏偏顾辞远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士可杀不可辱,不就是喝酒吗?死都不可以输给女生!
于是局面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开怀畅饮,我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吃菜。
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回头我忍不住大声叫出来:“沈言姐,好巧啊!”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领口很大,露出了漂亮的锁骨,脸上化了一点淡妆,笑起来十分温婉的样子:“我跟男朋友在这里吃饭,你跟筠凉一起吗?”
我摇摇头:“不是,我也跟男朋友,还有……林暮色。”
提起这个名字,沈言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真叫人忍俊不禁,我原本想向她解释一下筠凉为什么不在,可电光火石之间,我被另一个念头紧紧抓住了:“男朋友?你谈恋爱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样子上去很傻,沈言忍不住笑起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谈恋爱啊,你真希望我做剩女吗?”
我连连摆手,词不达意,她倒是不介意,拍拍我的头,丢下一句“吃完饭过来找我”就翩然而去,我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这么好的沈言,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啊。
等我回到桌上才看见林暮色脸色酡红,东倒西歪,嘴里还嚷着:“继续喝啊……”
我狐疑的瞄着顾辞远,他连忙做一个“关我屁事”的表情跟眼前这个局面撇清关系,眼前的狼籍让我昏了头:“你买单,然后送她回去。”
顾辞远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可是迫于我的淫威还是掏出钱包不情愿的付了帐,我们一起驾着林暮色在街边等的士的时候,我对顾辞远说:“待会儿送她回去之后呢再给我打电话,我先去找沈言姐玩,顺便看看她男朋友长个什么样子,好吧?”
虽然我用的是疑问的口气,但顾辞远很明白,这是一个陈述句,他白了我一眼之后什么话都懒得讲了。
仗着高中时他欺负过我,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在他面前一直作威作福,我知道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怨言,但他拿我没办法。
我替他们关上车门的时候还笑眯眯的叫顾辞远小心,不要让林暮色吐到他身上,后视镜里的我一脸诚挚的笑容。
蠢得跟头猪一样的我怎么会想到,在我转个身之后,酩酊大醉的林暮色会忽然睁开眼睛对顾辞远笑。
然后,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沈言的男朋友黎朗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得出不是青葱少年了,但好看的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好看的,青年才俊般的他跟沈言站在一起,一个儒雅一个清丽,我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绝配。
筠凉跟杜寻也是绝配。
就我跟顾辞远不是,我看上去永远像是他的丫鬟!
沈言见我两袖清风的模样很是诧异:“你怎么一个人?男朋友呢?”
我向她解释完来龙去脉之后,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初微,你脑袋真的被门夹了,你怎么放心让他们独处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抓狂到几乎要暴走的沈言,站在一旁的黎朗连忙出来打圆场:“初微小妹,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的肚子不是太撑的话,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沈言那一声轻叱害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是于心不忍了:“好了好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走吧。”
也许是沈言那句不经意的话点破了之前一直充斥在我心里的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一晚上我都心神不宁的,好几次手伸进包里握住手机,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打给顾辞远。
只能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来安慰自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怎么努力也没用。
沈言和黎朗大概是从我的眼角眉梢里看出了一点什么,轮番讲笑话哄我,我再怎么不懂事还是要领这个情的,于是对着他们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沈言手里的不锈钢勺子“啪”的一声跌在玻璃桌上,也许冥冥之中,她已经洞悉了什么。
她凝视着我,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去看看吧?”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是我祥装不懂:“去看什么?”
沈言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口气:“初微,你这么要面子,迟早要吃亏的。”
太直接的话语就会叫人难堪,我硬着头皮就是不承认,还非要转移话题:“上次我们一起吃火锅,你还是单身呢,快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言白了我一眼,从包里摸出一盒寿百年点了一根,烟雾袅袅里,沈言缓缓开口:“还真就是在上次吃完火锅之后认识这个人的。”
坐在一旁的黎朗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这笑容里有些许的纵容,还有些许的宠溺。
也是是怕沈言不好意思,黎朗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沈言回过头去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过来对我说:“初微,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已经过了爱得轰轰烈烈的年纪,现在对于我而言,爱情就是在我不舒服的时候,有个人能帮我倒一杯温开水。而黎朗,他恰好就是这个人。”
那次我们四个人吃完火锅出来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我和筠凉回学校,林暮色去找放她格子的“旧男朋友”谈判,而沈言决定先去一家自己经常光顾的甜品店买一份芒果优酪蛋糕再回家。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有些人真是天赋异禀,沈言那个仙风道骨的模样,真看不出是一个对甜点充满了狂热的饕餮之徒。
她朝我们眨眨眼:“因为以前买不起,所有后来赚钱了,就拼命买给自己吃。”
我们都只把她这句话当成玩笑话,笑一笑也就散了,谁也没有认真的去相信。
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我对筠凉说:“沈言姐真的很有气质啊,她怎么会是个单身呢?”
筠凉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双银灰色的鞋上:“啊……嗯!”
黎朗便是在这个时候以一个不争不求的淡然姿态走入了沈言的人生。
甜品店的服务生跟沈言已经算是熟人,最后一份优酪蛋糕是特意给她留着的,用漂亮的纸盒装好之后,沈言打开钱包这才发现现金不够了,只得去马路对面的ATM机上取钱。
她对服务生抱歉的笑笑:“一定给我留着啊,没它我晚上睡不着的!”
她这话倒不是玩笑,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怪癖,有些人会把拔掉的智齿用来做装饰品,有些人会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用颜料刺进皮肤里,还有人喜欢在身体上打很多很多的洞……而沈言,她的怪癖就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吃甜点。
取了钱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开开心心的就过了马路冲进店里付款结账,提着纸盒就准备走……突然之间,她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鬼魅,店员都被她的样子吓到,紧接着她一声尖叫冲出了店门:“啊!我忘记取卡了!”
过马路只有一个红绿灯而已,可那短短的一分钟却让沈言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变绿灯了,她踩着高跟鞋像离弦的箭的一样从斑马线上“咻”的飞过,惊魂未定的趴在ATM机上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确认了N遍之后,终于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卡已被人取走”这个残酷的事实。
平稳了一下心情之后,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先挂失,忽然一把温和的男声在耳后响起:“小姐,这卡,是你的吧?”
她忘了摁掉拨出去的电话,愕然的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天荒地老。
我迫不及待的问:“后来呢?”
“后来啊,为了表达我衷心的感谢,就请他去那家叫飞的小咖啡馆喝了一杯摩卡,才35块钱呢,哈哈,是不是很划算啊?”
沈言说完她跟黎朗相识的过程之后自嘲的笑一笑:“很老的桥段是不是?一点也不惊心动魄,让你失望了吧?”
“不是啊……”我很诚恳的说:“一点都不失望,本来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天灾人祸,没那么多绝症分袂,大家不过都是凡夫俗子,哪会每天遇上电影里那些情节啊。”
沈言笑了:“初微,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小女孩,不及筠凉沉稳懂事,看样子我错了,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懂。”
我也笑了,是啊,每一朵花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也许我的方式,就是装傻吧。
尽管沈言和黎朗坚决要把我送回学校,但是依然还是被态度更坚决的我拒绝了,我对他们质疑我的智商和方向感感到很不满:“我又不是白痴,自己能回去的!”
事实上在他们走了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学校,而是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心不在焉的游荡。
左思右想,我终于还是打了顾辞远的电话,可是居然是关机。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机屏幕,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关机?顾辞远……他关机!
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打林暮色的号码,潜意识里我似乎是在逃避着一些也许很难堪的东西,我握着手机蹲在路边,脑袋里一阵轰鸣由远而近。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发抖。
犹如神使鬼差一般,我忽然把手机用力摔出去,好像这样就能把我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也摔出去。
那一刹那,手机砸到一只脚,然后我听见一个男生对我唧唧歪歪:“喂,你有毛病啊,砸到人了晓得吗?”
我没好气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鸡婆的男生,他的眼睛也像深潭,但一点也不能让我联想到天荒地老,只能让我联想到“日你全家”!
也许上辈子就是冤家,否则为什么我袁祖域每次见面,都一定要弄得这么不愉快呢。
他捡起电池都被摔出来了的手机,看了一下之后说:“哎呀,居然贴了我们店的标,没想到是我们店的客人啊。”
我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也许是我那个森冷的表情提醒了他什么,他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脑门:“哦,是你哦,我想起来了,你男朋友很有钱的对吧?那就摔吧,摔碎了再买,正好帮我增加点收入。”
我发誓,我手里要是有把刀,我一刀就捅上去了。
我跟袁祖域以这么奇怪的方式相遇在街头,冷静下来的我看着他拿着被我摔成了零件的手机组装了半天之后,才胆战心惊的问:“还能用吗?”
他白了我一眼:“发小姐脾气的时候怎么没看想想后果?”
我被他哽得说不出话来,无语问苍天啊,我是个什么倒霉命啊,连这种萍水相逢的人都可以板起面孔来教训我!
他又捣鼓了一阵子之后向我宣布:“以我的技术是回天无力了,你还是拿去找专业人士帮你看看吧。”
一句话说得我都快哭出来了,也许是我那个委屈的表情让他觉得再刺激我也没什么好处,便稍微收敛了一下话语中的刻薄:“哎呀,反正还在保修期,拿去看看嘛……”
要不我怎么觉得他是个贱人呢,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点,他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修不好,叫你男朋友再给你买嘛,你们这样的女生多得是,我都见惯了。”
这个晚上的我情绪非常难以控制,换做平时我肯定会跟他争执起来或者是一笑而过,但这天晚上我怎么样都做不到,泪点陡然变得很低,似乎只要再稍稍轻微的触碰一下,满眶的眼泪就会迅速的碎裂。
袁祖域看了我一会儿,暗自骂了一句“我靠”,路灯底下的他看起来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哭腔,夺过他手里的手机,转身就往站台走,也不管他在我身后连声“喂”了几句之后居然跟着我一起上了公车。
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的连始终对着窗外,我想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路上的陌生人看上去都比以前更陌生了。
从站台走回女生公寓的那一截路并不远,但我的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袁祖域跟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你到了吧,那我走了。”
我这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原来他跟我上同一路公车并不是顺路,而是有心要送我回来。
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他的言语再怎么尖酸,看得出这个男生心地还是挺好的,于是我连忙对他笑笑:“嗯,我到了,谢谢你。”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讨厌这种矫情的调子,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就在那个刹那,我们同时听见顾辞远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是谁!”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脸怒气的顾辞远。
袁祖域停下来,站在原地一副挺无赖的样子冷眼看着我们。
我在那一瞬间从沮丧转变为愤怒,这是我跟顾辞远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从前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但这一次不是,我冷笑着看着看上去比我还要生气的顾辞远:“他是谁关你什么事,林暮色没留你过夜啊?”
顾辞远平日里的谦让和冷静也一下子消失殆尽了,可能是我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还是当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面前被羞辱了,他也冷笑一声:“宋初微,你被疯狗咬了是吧?不是你叫我送她回去的吗,你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叫你送她回去的,我没叫你……留在她家做客吧!还关机,怕我打扰你们是吧!”
面对他的盛怒,我也是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本来我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我没叫你把自己送到她床上去吧”,但残存的那一点点理智还是在关键时候让我悬崖勒马了。
顾辞远气得脸都扭曲了,我们认识以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用一种几乎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我,过了片刻,他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语不发的掉头跑了。
气得浑身发抖的我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如果不是袁祖域咳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我要在公寓门口站多久,他临走之前远远的冲我说了一句“保修记得带发票”才把我拉回到现实。
那天晚上筠凉看出我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我却故意躲避她关心的眼神,借口“太累了”早早洗漱完之后就爬上了床铺。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唯一方式发泄方式:先用被子蒙住头,再无声的哭。
[2]这些年来,离我最近的是你,离我最远的也是你。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无论筠凉和杜寻怎么想尽办法做和事老,我跟顾辞远的表现都如出一辙,约我吃饭我就躲,约他吃饭他就推,两个人闹得筠凉都来火了:“妈的,我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还要我反过来哄你们是吧!”
看到筠凉真的生气了,我和顾辞远才灰溜溜的凑到一块儿吃了餐饭,可是这餐饭吃得极不愉快,我点的菜他筷子都不伸一下。
原本就满心委屈的我气得差点拂袖而去,杜寻死活拉住我,又朝顾辞远不住的使眼色,他才勉强夹了一根芦笋放进我的碗里。
终于被我找到报复的机会了,我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夹起那根芦笋就丢到地上。
这次真的玩大了,下一秒钟,顾辞远铁青着脸站起来对筠凉和杜寻说了一句“我吃不下”,扔掉筷子就走了,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我都一直没有抬头,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根无辜的芦笋,心里暴涨的酸涩像潮汐一样将我淹没。
筠凉也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初微,辞远已经跟我们说过了,那天晚上他手机是没电了,送完林暮色之后找不到你,回宿舍充了电之后打你手机又是无法接通,活生生在公寓门口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我跟他说了你不小心摔坏了手机……本来一人退一步,吃了这餐饭,也就过去了,你看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我活该。”我强忍着哭腔说。
再不起身只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了,我真丢不起这个人,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出去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我真的怕我再一开口就会决堤。
可能我真的太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当我以为只有筠凉一个人知道我不开心的时候,作为班长的梁铮也来给同学送温暖了。
上课的时候我漫不经心的在书上画着蜡笔小新的屁股,冷不防一把低沉的男生凑到我耳边:“宋初微,你是不是失恋了?”
被他吓了一跳的我发出了小声的惊呼,讲台上的老师用很不满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把这个眼神转赠给了这个缩头缩脑的班长:“关你什么事啊!你才失恋了!”
他很骄傲的看了我一眼:“我才没失恋,我跟唐元元好得狠,倒是你啊,你去照照镜子吧,乌云盖顶!”
要不是在上课,我真想直截了当的喊他滚,可是想起我上次翘了三天课他没上报班导这个人情……我又只好忍气吞声,不跟他计较。
见我不说话,他倒是以为我默认了,居然苦口婆心跟我谈起了关于他对感情的见解:“世上本来就没有完全合拍的两个人,没有谁是为了谁而生的,总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当然,我和元元属于例外,我们从来没吵过,她不开心的时候我让着她一点,我不开心的时候她就给我时间冷静一下,所以我们一直相处得很OK……”
看着梁铮得意洋洋的现身说法,我心里那种叫做悲哀的情绪更加浓烈了,我想跟他比一下,其实我真的还算好了,顾辞远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这次我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而梁铮……他肯定是不知道在他不开心,在唐元元体贴入微的让他“一个人冷静”的那段时间里,有另外一个人替他担负起照顾女朋友的重任。
是否人类的满足感都是通过跟比自己不幸的人的对比而获得的呢?
下课铃响的时候,梁铮还想继续开导我,被我果断的阻止了:“行了,我去找他道歉。”
说到做到,因为手机坏了不能用,所以我午饭都没去吃就一直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等着顾辞远,远远看着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紧张得整个人都发抖了。
其实才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可是再见面,两个人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用我说什么,站在这里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咬着嘴唇在心里骂自己“你哑了啊,快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
我一怔,这声音并不是我的啊,抬起头看见站在我面前的他眼圈都有一点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好想哭啊。
“初微,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好了,既然他说了,那我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伸手把他拉过来,把脸埋进他厚厚的外套里,他像摸着他家那只金毛一样轻轻摸着我的头。
我一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一边想,其实辞远真的很好啊,我要为他文火煮红豆,并肩看细水长流。
如果他在这一刻跟我求婚,我绝对嫁给他。
纵然时光难测,但在那一瞬间,我无比笃定。
为了尽快回复跟外界的联络,我翘了下午的课带着发票去修手机,老师点完名之后我正要从后门溜走,一不小心又惊动了梁铮,但这次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真的很感动,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我如果再不走,说不定我的良心就会驱使我去告诉他:唐元元背着你偷情!
坐在梁铮旁边的唐元元也顺势看了我一眼,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她便急忙匆匆转过脸去。
她认定了我会选择明哲保身,认定了我不会把那天的所见所闻告诉梁铮!坐在公车上的我愤恨的想:这个世界上,人一旦不要脸,随便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要厉害!
见我一个人带着发票来修手机,袁祖域假装很热情的用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凑过来很鸡婆的问:“你们还没和好啊?”
想起那天我狼狈的样子全被他看进眼里我就好想一头撞死,或者,让他一头撞死。
他看我没回答,便自作主张的认定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算啦,再找一个吧,我看你长得也不是很难看,应该不至于没人要的啦。”
我瞪着他,真的好想问问他们店长,这样的员工为什么还没被开除!
维修人员适时出现,拿着手机跟我说:“你这是人为损坏的吧,不在保修范围里啊,你非要修的话要加钱的,你看怎么办?”
我看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如果我有办法的话,我当然会挖条时光隧道回到那个晚上,抓住那个发神经的宋初微,两个耳光抽醒她:不要摔!
也许是我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袁祖域这个衣冠禽兽,不知道他跟那个同事在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什么,那个男生用很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转头去找零件和工具去了。
看着袁祖域对我做了个“V”的手势,我这个市井小民顷刻之间便轻易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立场:其实这个小痞子……也不是很讨厌呢!
修好我的手机之后袁祖域伸了个懒腰:“好啦,正好我也下班了,一起走吧。”
我像小鸡啄米一样对着那个帮我修好手机的男生狂点头道谢,他一脸的戏谑:“没事没事,应该的啦……”,一边说还一边对袁祖域使眼色。
可是我转过去看袁祖域,他亦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他帮我的忙,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反正修手机也没花钱,那就用这些钱请他吃顿饭吧。
当我提出这个建议时,他竟然连假客气都不装一下,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脸上写着四个字:受之无愧!
我心里一惊,完蛋了,早知道还不如出维修的费用呢!
没想到,袁祖域倒并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坐在麦记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人一个汉堡,他的饮料是加冰的中可,我的是热朱古力。
其实当他拉开麦记的玻璃门时,我心里就已经对他改观了,所以面对面坐下来仔细看看他,竟然觉得这家伙其实还蛮帅的!
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有点心虚,要知道我可是有个很帅的男朋友的人啊!我怎么能觉得别的男生帅呢!要是顾辞远跑来跟我说他觉得哪个女生漂亮,我肯定立马掐死他!
所以说,我就是这么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无耻之徒啊!
袁祖域啃汉堡的方法跟我们都不同,他先把中间那层肉吃掉,然后再啃两片面包,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真是无法理解他这种吃法。
他倒是挺不以为然的,吃完之后又开始八卦:“那天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一句话问我得我嘴里的朱古力差点没喷出来,这个人真的很八卦啊!他怎么不去做狗仔队啊,窥探明星的私生活难道不比窥探我这种平民的感情生活要有意思得多吗!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丑事。这么一想,我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始末全部对袁祖域和盘托出了。
他听完之后仰天大笑三声:“你男朋友怎么会跟你这么个脑残女在一起啊!”
“喂,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我非常不满的咬了一大口汉堡,咀嚼的力道让袁祖域不寒而栗。
“本来就是啊,你既然叫他送那个妞回去,就说明你相信他,既然不相信他,又何必故作姿态?口是心非那一套真的好玩儿吗?”
原本气焰嚣张的我被他两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连筠凉都没看破这一点,竟然被这个萍水相逢的袁祖域一语道破了。
是,我内心一直不肯承认的就是,那天晚上,我确实是用林暮色考验顾辞远。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在华丽的玻璃橱窗里看到一件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漂亮,精致,昂贵。
你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对面的街道默默看一眼就走,并且——从那以后,为了眼不见为净你会选择绕道而行。
就算真的有一天获得了那样东西,你的心情也不是单纯的满足和快乐,这快乐和满足里总是夹杂着诚惶诚恐和患得患失。
你总疑心某天会失去它,你总觉得握在手里的那根风筝线随时可能会断……
就是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小胖子的爸爸是副食品公司的经理,经常会给他弄一些我们这些同龄人看起来高山仰止的零食吃。
也许是因为他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他对我们这些同学也很大方,经常从家里把那些好吃的带到学校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我很清楚记得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的费列罗,就来自于这个小胖子。
它是一颗由金灿灿的锡箔纸包起来的小圆球,不同于学校小卖部里那种廉价的巧克力,咬下去硬邦邦的,仅仅只有甜味。
可是这颗费列罗不一样,它在唇齿之间一层一层融化,醇香,丝滑,最里面是一颗脆生生的榛子……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做个科学家,而是……做那个小胖子!
我多想跟他交换人生啊,只因为他每天都可以吃到那么美味的费列罗。
但是说不清楚什么原因,下一次小胖子再跟大家分享的时候,我没有伸手去接。
长大之后我解释给自己听,说是源于一种穷人的自尊,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很纯粹的想着,今天吃了,不见得明天还有。
所以我宁可一直都不要有。
多年后坐在麦记里,我认真的对袁祖域说,选择绕开橱窗,也许不是不喜欢里面那样东西,而是,买不起。
我第一次如此坦白,顾辞远给我的爱,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我青春里不可承受的奢侈品。
袁祖域很直接的问我,既然这段感情让你觉得这么没有安全感,你又何必还继续跟他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静静的笑了。
因为爱啊。
和顾辞远在一起以来,虽然也会有争执,也会有摩擦和矛盾,但感情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季节的嬗变,一天一天在加深。
虽然有时候我气得简直想杀了他,可是除了“有时候”之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只想好好爱他。
但这些话我是不好意思当着袁祖域说的,我甚至不好意思当着筠凉或者顾辞远本人说。沈言说得对,我这么要面子,迟早会吃亏的。
从麦记出来袁祖域送我去公车站坐车,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跟你同事怎么说的?为什么他愿意免费帮我修手机啊?”
“噢……”他漫不经心的看着从眼前走过去的一个辣妹,寒冬腊月,她竟然只穿了一条黑丝袜!
“问你呢!”我真是鄙视这种好色之徒。
他转过脸来,忽然绽开一个恶作剧的笑:“我跟他说,就当给我个面子,你是我的妞。”
再次见到林暮色,我的表情十分不自然。
我一遇到尴尬的状况就喜欢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大地,这么以来,顾辞远脸上的微妙和林暮色眼底的意味深长我也就全部都错过了。
林暮色此番前来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最近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一听这话,我立刻抬起头狐疑的看着她:“你听说?你听谁说?”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满脸的不屑一顾:“你的QQ签名上整天挂着顾辞远是王八蛋,我就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啊!”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出于惭愧和羞涩,我很心虚的拿背对着辞远,所以我又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林暮色挽起我的手臂:“现在和好了吧,趁你们寒假之前我们再一起聚次餐吧,把筠凉也叫来。”
其实我并不想吃自助餐,但看他们一个个兴致都挺高昂的,我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
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大快朵颐,林暮色最爱三文鱼刺身,杜寻帮筠凉剥清蒸大闸蟹的壳,极度热爱烤鱼顾辞远侧过脸来发现我除了把面前那份山楂蛋糕戳了个稀巴烂之外,毫无建树。
他忍不住小声问我:“初微,你怎么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啊,我怎么了?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呆。下一秒,我便看见他皱起眉,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烦。
这种发现令我在陡然之间,全身如坠冰窖。
好像某种美丽的果实,被一层一层掰开表皮,渐渐的,露出了丑陋的核。
林暮色眉飞色舞的问我们:“要是你以前的男女朋友结婚,你们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吗?”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问题应该是为了铺垫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另外三个人竟然认认真真的思考这个假设,筠凉斟酌了一下,笑着对杜寻说:“将来你要是跟别人结婚,希望我去吗?”
杜寻笑了笑:“还是别来了,我怕你背着液化气罐来。”
顾辞远也很配合的对我说:“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更不要嫁给我……”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但或许是我提前几十年进入了更年期,我不仅不觉得好笑,反而很生气:“你放心,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这话一出口,顾辞远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瞬间被冰封了,旁边三个人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一时之间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见气氛这么尴尬,我也很不好意思,稳定了情绪之后我根本不敢看辞远的表情,只能怯懦的低着头,小声的说一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走出两步,听见身后林暮色大声而爽朗的说:“收到请帖那天我打电话跟他说,花圈我早准备好了,我他妈根本不想参加你的婚礼,我只想参加你的葬礼……”
他们都在笑。
那笑声里没有我。
在洗手间里,我用冷水扑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凝视镜子中的自己。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宋初微,你快乐吗?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不知如何是好,从前清亮的瞳仁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雾所笼罩。
忽然之间,我头昏,目眩,幻听,弱视,口干舌燥,肺脏俱焚。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洗手间回归原位的,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直到筠凉狠狠的掐了我一下,我才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周围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像是隔了很远。
顾辞远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这是我深爱着的少年。
忽然之间我心里一声感叹,顾辞远,这些年来,离我最近的是你,离我最远的也是你。
是啊,我到底怎么了?我也很想问问他:为什么现在我只要看见你,就会莫名其妙就很想哭啊……
坐在钱柜的包厢里,我努力想要表现得合群一点,所以在林暮色和筠凉抢着点歌的时候我也假装很想参与进去,可是假装出来的热情跟发自肺腑的热情到底还是不一样,到后来我自己都觉得太虚伪了,这才跑到辞远旁边一屁股坐下来。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手却伸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顺势就被他拉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让我之前所有的浮躁都得到了平息,我握住他的手,在很大声很大声的音乐里,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趴下来在我耳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别人的,你也要乖一点。
我安静的趴在他的膝盖上,什么话都没说。
杜寻趁筠凉跟林暮色抢麦的时候去超市买零食饮料,我本来想叫辞远跟着一起去,可是杜寻拍拍我的肩膀,笑了一下,示意我不必了。
杜寻跟辞远不一样,辞远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挂着笑嘻嘻的表情,眉目之间总是一团阳光喜庆,而杜寻总是淡淡的,就算是笑起来也是极为含蓄的,我曾经背地里跟筠凉说,我觉得杜寻是那种就算要晕倒了也要先找一块干净的地方的人。
可是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笑太难得了,所以更让人觉得温暖。
看着他低着头关上包厢门的样子,我由衷的替筠凉感到高兴。
我想幸好幸好还有杜寻,要不然,可怜的筠凉怎么办呢。
筠凉的妈妈办好所有的手续出国之前来学校看过她,当时我推开宿舍门一下子就呆住了,筠凉脸上是一种淡然而疏离的神情,尽管她妈妈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我沉默的装作收拾桌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让她们母女无所顾忌的聊天,可是一路停下来,彼此话语里的生疏和客套,叫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心酸。
做妈妈的对宿舍的环境很不满意,这里也挑点毛病,那里也看不太顺眼,末了,她的语气里有真挚的担忧:“筠凉,要不去租个公寓住吧。”
筠凉微微一笑:“妈,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矜贵,大家都能住,我有什么不可以。”
我的余光瞄到唐元元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那个眼神里包含着满满的轻蔑,但我想这轻蔑之中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吧。
筠凉说完那句话之后,气氛有一点冷场,她妈妈踌躇了半天,转过来叫了我一声。
我连忙走过去,毕恭毕敬的等待她吩咐,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像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筠凉回家吃饭的时候那样,霎时,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但错觉毕竟是错觉,她深深的叹一口气:“初微,以后你和筠凉,要互相照顾对方,有机会的话来看阿姨。”
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想我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一天太远,太远了……
筠凉没有去送机,但是那天下午我们都没有去上课。
坐在广场的木凳上,我们一人捧着一杯滚烫的柚子茶,她忽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从十六岁开始,我看到姜汁撞奶就想吐。”
见我一脸的迷茫,她又笑了。
“初微,有时候站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我会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每个人都靠得那么近,但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心事,那么嘈杂,那么多人在说话,可是没有人认真在听。”
我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坦白说,我真的无言以对。
她把头靠过来倚着我的肩膀,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疲惫:“初微,你说有些面具戴久了,会不会变成脸?”
我原本以为苏筠凉从此会变成一个消沉的人,然而,我错了。
只有那么一天,那一天过后,她走在人群里依然是睥睨众生的女王姿态,除了偶尔跟我在一起才会稍微松懈一点。
渐渐的,我才明白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面具戴久了,真的就取不下来了。
冗繁的思绪让我看上去显得心事重重,辞远把我拉起来:“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我看了一眼纵情高歌的林暮色和筠凉,想来自己这把嗓子也不好意思献丑,便同意了。
在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们同时响起了毕业联欢的那个晚上,辞远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的说:“初微你知道吗,我每天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上睡觉之前给你发一条短信说晚安,虽然你很少很少回我。”
其实我真的不习惯他说这样的话,他一说这样的话我就特别想哭,很丢脸!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其实目睹过筠凉的家变之后,我已经比过去懂事多了,现在的我很少很少去抱怨生活,只要每天能够看见他,不开心的时候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他,我也觉得很幸福了。
在那次跟袁祖域聊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这么奇怪的人:越是在乎,越是要表现得不在乎。
但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咳嗽,贫穷,还有爱。
越想掩埋,越欲盖弥彰。
我们的包厢在走廊的尽头,接近安全出口,进门之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黑暗的楼梯间有理解的争执,也算我无聊,竟然拉着辞远一起去听。
不知道是我还是辞远,不小心碰到了墙上的触摸延时的开关,灯一下亮了。
在刺眼的灯光下,我骇然的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杜寻,以及他旁边站着的满脸都是泪的一个女孩——她不是筠凉。
[3]选择我们所选择的,便将要承担我们所承担的。
我在半夜起来上厕所,月光照在筠凉的床上,我猛然发现发现床上没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我被自己脑袋里那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坏了,霎时之间,冷汗涔涔,顾不得唐元元,我“啪”的一声打开灯, 果不其然,她扯过被子蒙住头愤怒的喊:“宋初微,你怎么这么缺德啊,上个厕所你不会开台灯啊!”
我没心情跟她计较更没时间跟她解释,随手扯过一张毯子裹在身上就往外冲。
在爬上天台的那短短几分钟里,我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自言自语,口中一直念念有词,仔细听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叫着筠凉的名字。
筠凉,不要,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