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段纠缠始于大学。恋爱泛滥的日子，稚气未脱的杜康很勇敢，走到我面前说爱。我瞪大了眼珠从一头雾水中看见他，自此便起了波澜。 形势政策课是我们不同专业不同课程的唯一交集。大教室，六个班，三百人。偶尔，抬头会遇见杜康的目光，越过无数人头传过来，直传进心底那个不知名的角落。 模糊的关系，延续到大二那年的春天。暖风熏得游人醉。杜康说，去山顶放风筝吧。儿时的记忆有复苏的迹象，很久没有体会，心在风里飞翔的感觉，我欣然同意。我们买了一只蜻蜓图案的风筝，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仰头握着线，专注地看它从一只蜻蜓变成一个黑点，越飞越远，几乎消失不见。杜康很沉默，给我递杏仁和饮料，我偶尔扭头看他，报以清浅的微笑。 没有再次的言语铺垫，我和杜康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我的甜蜜他的傻气在仲夏稀疏的星空下绽放，如绚烂的焰火。只是我不知道，这焰火，如果熄灭，我会是怎样的难过。 后来，依稀是落霞满天的时候，我经过操场边的花园，看见杜康和一个高挑的女生，旁若无人地亲吻。女生脸上的酒窝，因难以掩饰的笑意而显露，让我惯常淡漠的表情相形见绌。 散了算了吧，我这么说。夜落下来，我从云端狠狠坠落，发誓再不要杜康，和那些足够浪漫的过往。 杜康问我原因，我只是摇头，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分手两个字。我一直都是半点不容沙的孩子，杜康也许不知道。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喝了酒，带哭腔地对我说，小愿，你这样，让我心痛。我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转身即是天涯。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痛得更分明。 于是，我们成了路人，目光相遇，也摆出擦肩而过的匆匆和无奈。只在节假日的时候收到杜康自手机上传来的短信息，看他祝福的言语，我固执如初，不给他任何的回音。 毕业典礼结束后，杜康把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到我手里，谁都知道：金蒂巧克力，只给最爱的人。我叹息着，我们早已两清，何必有如此馈赠。杜康摇头，一直以来，爱你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带着感动的微笑接过他的巧克力，却在转身的刹那把眼泪流出来。心里的那些纠缠，忽然剧烈，疼得我几乎休克。巧克力的甜，也染上苦涩的痕迹。 我对自己说，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结束。说了两年，也想念了两年。不知道，那个让我唏嘘的男生，是不是还那么天真地以为，爱我，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2 慕白常说，小愿，我那么爱你。我看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和轮廓分明的脸，想着自己对他似有还无的疏离，满怀抱歉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慕白无从反驳，隐忍的背后，我看见他绵长的落寞。 我和慕白，在电影院认识，都是孤身的人，比邻而坐，很自然就熟络起来。我首肯和慕白的关系，是因为想洗掉往事的烙印，殊不知，半年来给了慕白不少委屈。他的迁就我的躲闪，在两个人的奔跑中打了不少疙瘩，慕白只说，我愿意等待。我没有理由拒绝。 公司在中秋节的晚上举行舞会，我和慕白姗姗来迟。同事兼好友的紫苏迎上来，幸福的表情铺了满脸，我知道，她前阵子一直在叨念的男友，如今终于回来。只是当那个男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仍是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惊疑。 白净的脸庞，五官整齐，眼镜架在鼻梁，颇有些斯文的外表。杜康的模样，丝毫没有改变。看见我，抱以意外又迅速镇定的微笑。 紫苏介绍说这是杜康，一直在外地工作，最近才调回青岛。我嫣然一笑，把慕白的手挽得更紧，舞曲响起的时候，我逃难似的和慕白混进了人群。 于是，那个很久没有闪烁的手机号码，在一个星期后终于有了动静。我犹豫着按下通话键，杜康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而来，你好吗？ 我很好，我说，你已有了紫苏，也很好吧？ 杜康发出细微的笑声，局面有些僵硬。我匆匆挂了电话，告诉他慕白快下班了，我得去做饭。搁下电话的一刻很久违的酸涩涌上来，那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慕白问我，舞会上那个人你是否认识？我不得不承认，爱一个人，嗅觉会异常敏感。我瞬时有被珍视的感动。我说是的，学生时代有过一些纠葛。我并没有骗他的打算。 慕白很郑重地捧起我的脸，小愿，别给我任何惊吓。我在犹豫和愧疚中徘徊，终于说出，慕白，我爱你。从未对慕白吐露这个陌生的字眼，却因为杜康的返回让我突破了界线。我告诫自己，再没有杜康了，我要好好经营慕白，他那么爱我。 3 杜康接到公司的人手调派通知，他要作为公司在西南片区的负责人，去传闻中的天府之国。眼看我们的感情渐入佳境，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着实令他感伤。 我笑言，等你在那边安顿好了，我随你去就是。慕白沉默很久，说，我们先订婚吧。看他期待十足的模样，我不忍拒绝，点头时他激动得抱着我在屋子里旋转，如孩童般快乐。我要的幸福，也许就是尘埃落定。 订婚的派队盛大而隆重，紫苏和杜康亦在被邀请人员之列。慕白当众单膝跪下，把戒指套在我手上的刹那，我看见杜康的眼镜片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埋没了表情，可我想，一切迟早与我无关。 之后慕白就去了成都，留下我一个人，寂寞得有些过分。他在夜里下班后给我打电话，讲自己忙不过来的工作，讲成都灰蒙蒙的天空，他说想念青岛湛蓝的海水，和我。 我无声地笑，这么久了，是第一次觉得甜言蜜语自慕白口中说出，会这么好听。我问他要我什么时候过去，他哈哈地笑，说等拿了年终奖再加上平时的积蓄，就能买一户房子，那便是我与他团聚之日。 我忧伤许久的天气，逐渐放晴。 深冬的一个晚上，我坐在电脑前面接到了慕白的电话，他的声音，暗哑而艰难，他只是喊我的名字，小愿，小愿。之后就传来嘈杂的喇叭声，我握着听筒心都掉到了地上，使劲喊着慕白，那边却丝毫没有回音。 恐惧在瞬间蔓延，我紧张得连呼吸都不对称。于是，天未亮我就匆匆整理了手提箱，赶往机场。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看见慕白。 刚走出双流机场，打开手机，就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对方是温柔的女声。许小愿小姐吗？陈慕白先生昨天出了车祸，经过医院的抢救，已经度过危险期，我们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你的号码，希望你能来看看他。我说好，告诉我地址。心绷得更紧了，慕白，他现在一定很痛。 到了医院，慕白仍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生命没有危险，只是，下肢有可能瘫痪。我有些僵硬，像找不到落点的球，上下颠簸，眼眶红了一圈。慕白，你不能有事，我在心里喊。他依旧睡得如此安详，就像我曾经躺在他怀里一样，表情恬淡而富足。 两天后慕白苏醒，知道了自己的情况，脸色忽然暗下来，你走吧，小愿。 我说过，我那么爱你！有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度过。我坚定地看着他。 慕白没有再反驳，一口一口，吃着我为他削的苹果，这让我联想到相濡以沫这个成语。富足，酸涩，又痛惜的感觉交替上来，埋没了我混乱的思想。
4 我回了趟青岛，打算辞掉工作，从此专心留在慕白身边。再看这里熟悉的风物，我的愁绪涌上来，走到家门，已是深夜。 小愿。有一个声音自楼道里传来。 我知道，是杜康。 小愿，你去哪里了，这些天我四处打听，都不见你的踪迹。我的神色淡然，问他是否有事，他说我和紫苏分手了，看见你，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在撇开你的世界里安静存活。 我又想起慕白，醒来后我曾责备他，那么危险的时候，怎么不把电话留着呼救，偏打给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我？他傻傻地笑着说，那时吓糊涂了，只想，能有机会再听听你的声音。我低头，然后眼泪落下来。我知道，再不能辜负他。 杜康看着我呆滞的表情，伸手过来，手指几乎触到我的一刻，我后退了。杜康，我喊他的名字，很久违的感觉，我们不再有可能。 为什么？仍是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我不愿是几年前那悲伤的一幕左右了我们的爱情，只当自己对他，已经了无牵挂。爱情寿终正寝，总是好过因事故而魂飞魄散。 第二天，处理好一切我便搭下午的班机匆匆离开，飞机冲上云霄的时刻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如在云端的幸福，杜康的容貌清晰无比，刺得我眼睛灼烫难忍，忽而流下泪来。 我是真的，从此告别。 到成都之后我对慕白几乎寸步不离，慕白因车祸而收敛了的笑颜，也逐渐展露。看着他缓慢恢复的双腿，我凝重的呼吸也日益清爽。 半年之后，慕白突然可以下地行走，他激动得抱住我哭泣。他说，等我好了，我要给你最完美的幸福。我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生日那天，慕白坚持要带我去吃日本料理，我扶着他在人群里蹒跚地走，时而对上他满足的欣慰的眼神，我觉得安心。 在餐厅的时候收到杜康的短信：无论我曾做过多伤害你的事情，都是无意，也无心，你要相信，我那么那么爱你。生日快乐。 瞬时有被人用针刺过的疼痛，历久不散，慕白看见我潮湿的眼，惊异地问我怎么了。我做出微笑的表情，只说，你对我的好，让我感动。 其实，一直就是这样，慕白对我的好，让我无从舍弃，继而安心。和杜康的一步错过，便是相交直线的后半截，越行越远，远得没有保障，没有未来。 5 慕白完全康复，让一个普通的日子变成了纪念日。我在满心欢喜的呼吸中，听见他说，小愿，我一直知道，你把另一个人装了太久。这些日子你对我，除了感激便是同情，虽然我承诺了你最完美的幸福，我就会努力去做，但无论你做任何抉择，我也是尊重的。 我有点不知所措。冷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谁颤抖的心。 我仍是没有离开慕白，三个月后我的订婚戒指变成了结婚戒指。慕白贷款买了房子，我们的新居初步落成。 只是，当我无意间又看见金蒂的巧克力时，往事就铺天盖地来了。慕白看见我的流连，问我，你喜欢巧克力吗？我摇头，迅速以逃离的姿态远离了那个货架。 回家之后，慕白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盒紫色包装的金蒂巧克力，他说，只给最爱的人。我嫣然一笑，拆开包装之后放了一块到嘴里。原来，甜得快要化掉的感觉是那么不真实，又那么让我迷恋。 有泪在眼角眉梢作祟，我转身进了厨房。慕白不能看见，巧克力在我踟躇幽暗的思绪中，融化成泪，那么浑浊那么厚重，一路都流进了心里去，然后把心弦压断，痛到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