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叮当猫的微笑 文 /七日霜飞短信发出去半小时后，我客厅的窗户看到了小四愤世嫉俗的脸。
我放他进来，我说小四啊，壮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走了这么久，你说他会不会想我呢？
小四一头栽在沙发里，七七，我以为你想到了新的话题，哎，你真没救了。
小四，我想壮壮。真的想，他这么一走，会不会再不回来，会不会真的不要七七了。我捏着小四的手，死命的晃荡。
小四愣了一下，接着眼眶就红了，他说七七，你别乱想，壮壮和我说了，他会回来的。话一说完，小四飞快的甩开我跑了出去，院子里小四的哭声，惊的隔壁的小婴儿都叫了起来，惊的屋顶上的野猫都停了步子，惊的我的心都结了冰了。
可是仍然没有人告诉我，壮壮去了哪里。
那么回来的路，壮壮，你还认不认得啊。
一
2003年情人节，壮壮来找我。穿很厚的羽绒服，背很大的包。他站在楼下给我打电话，七七，你下来，壮壮有话说。
想想看，那一天我为什么没有下去呢。哦，是了，前一天的时候壮壮扯坏了我心爱的叮当猫玩偶，只因为我说壮壮，如果你有一天像叮当一样变成大胖子，七七就再也不要你了。
壮壮是为什么生气呢。这样的话我说过很多次啊。我承认我还是个小女生，我也喜欢高高大大帅帅气气的男朋友，我也想让别的女孩子看到我身边的男孩儿像看到浪沙丝袜一样撞到电线杆上，这有什么不对呢。况且壮壮是我理想的美男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额头，三围比我还袖珍，他在乎什么呢。
总之那天我是赌气扔了电话，并且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穿这么厚的羽绒服一点也不好看，像极了我的叮当猫，所以七七不要跟你一起过情人节了。
壮壮仰着头，在楼下看了我半天，然后就低低地说了声哦，沉默接下来就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我捂着听筒藏在窗帘后面大声的笑，壮壮真的很笨，他只要说句漂亮的话，我就立刻飞到楼下了呀。我笑痛快了以后，探头出去，咦，我的壮壮哪去了呢。楼下早没有了他的影子，可电话还没有挂掉，我突然间生很大的气，冲着电话喊了声高壮壮你去死啊，就将电话扔到了沙发里。
可是可是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一定不会那么说的。
小四听我讲完这些的时候，他很激动的上来踢了我一脚，他说七七呀七七，你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呢。你为什么不问问壮壮他是怎么想的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问问他在想什么啊。
可是第二天当我去他家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壮壮家的房子挂着大大的锁，邻居大娘说，他们早上就搬走了。
整整一天里，我都在不停地拨壮壮的电话，一遍两遍三遍……拨到手机的电池没有电，我换上另一块继续拨……
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终于手机的彩色灯亮起来，是陌生的号码，我欣喜若狂赶忙接起来，是壮壮，他声音好小，像哭了一样，他说七七对不起，爷……爷爷生病了，我们都到G城来照顾他了。
哦，我的心突然在那一刻静下来，我说是吗？那好吧，没事了。仍然是我挂掉电话，眼泪一颗颗掉在地上，爷爷生病，高壮壮你本来可以做得更纯粹一些，你或者可以直接告诉我，你逃了。
三年，我与高壮壮在一起三年了，他说谎的时候才会结巴，只有我知道。
二
小四打来电话，七七今天是圣诞了，你说过你跟壮壮在一起的那一天，也是圣诞。
我把自己陷在沙发里，耷拉着眼睛说是啊，小四你记忆真好啊可那又怎么样啊什么都不会改变啊他都走了这么久了什么说明不了啊。
小四沉默一下，七七你精神点好不好？只是一个高壮壮你值得吗？
呵？只是一个高壮壮，小四你知道什么叫做值得？三年来每天清晨在楼下送早点，天天载我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帮我抄笔记，考试的时候给我做提纲，野炊的时候我扭伤了脚他背我四个小时走回市里，我犯了错误他代我罚站一天，小四，不如你告诉我什么叫值得啊？
小四无语，然后静静挂上了电话。
我倒在沙发上，把前些天被壮壮撕破耳朵的叮当猫抱在怀里，我说小叮当你知道不知道啊，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壮壮啊。眼泪掉在叮当的睫毛上，于是他就像我一样，泪流满面了。
书房里的挂历是壮壮跟我一起做的，那上面每一页都有壮壮亲手画的叮当猫，微笑地欢喜地生气地懊恼地，我还记得当时壮壮拿着彩笔蹲在地上，说七七七七你快来，你扮出表情壮壮来画啊……
于是我就很配合地盘着腿了下来，我说画到十月了，十月有七七的生日，画个快乐的。说完我就眯起眼睛，把嘴巴长得大大的，我说快画啊壮壮，壮壮就笑了，他一边画一边说，那十一月呢？画成什么样的呢？
十一月画哭泣吧。因为天气要凉了，七七不喜欢穿厚厚的衣服，像个大企鹅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壮壮突然停了笔，晃了晃脑袋说七七啊，为什么你这么害怕怕胖啊。
我说是啊是啊，不光是害怕我胖啊，你也不一样不可以啊，因为小的时候，我记得奶奶就很胖的，后来奶奶去世的时候，医生就说奶奶是因为太胖了所以才身体不好的，奶奶那么疼我，可是就因为可恶的肥肉害死了奶奶，所以壮壮，我们谁也不要胖，这样就谁也不会离开谁了。
我不记得壮壮后面有没有再说话，我只是记得他深深地看我，接着低头默默地画完手上的十月，对我说，今天不画了，然后很坚决地站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可是，是不是我的幻觉呢，为什么我觉得图图在转身的时候，有湿哒哒地泪水落了下来呢？
但壮壮他，为什么哭泣呢。
三
寒假结束了，报到那天，小四在楼下喊我，说七七你快点啊，再晚了没有人收学费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笑得东倒西歪的，小四永远像相声演员一样搞笑，没有人收学费不是正好吗？
我跑下楼，习惯性的一个高跳然后蹦到了后座上，结果没想到重重的跌到了地上。小四在前方距我二米远的地方急急的停了车子，说七七你干什么呢？好好的座位你不坐，怎么躺地上了。
我揉揉了屁股，眼泪又溢了出来，小四一看急了，扔了车子跑了回来，说很痛是不是啊？可你不是穿了很厚的裤子吗？为什么还会这么疼呢？
他一说，我的眼泪更加汹涌了，我看着小四，然后一头扎在他怀里，我说怎么办，小四，没有壮壮，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是啊，我每一次上车的时候都会很调皮的跳的很高。壮壮知道，所以每回都看着我坐稳了才蹬车子，可是小四不知道，可是问题的关键不是小四不知道这些，是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壮壮了呀。
小四的两只手愣在半空中，他的声音比我还虚弱，他说那你让我怎么办啊？小四只是小四啊。
那天我跟小四在路上，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骑着车，我抱着他的腰，一路沉默着到了学校。
刚一进教室，班主任就很紧张的把我拉到一边说壮壮呢？怎么突然退学了呢？
我说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声音小的像那个不告而别的是我一样。
唉，这个孩子。上个学期的体检表出来了，壮壮的脑子有点问题，可是这要怎么通知他呢？
我一愣，然后突然笑出声来，我说陈老师，您真好玩。然后就跑开了。
回到座位后，小四说七七你笑什么啊？我没看他，说陈老师觉得壮壮的脑子有问题。嘿嘿……
陈老师觉得？还是别人说的？小四一脸的正经。
说是上学期的体检结果啊，可真逗。
小四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说七七你老实告诉我，上次咱们去小水库玩，你把壮壮推进水里后，他身体真的没出什么事情吗？
我说哎呀，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根本没事。医生说是说壮壮呛了点水，因为在水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缺氧嘛。
哦。小四若有所思的回应了一声，但怎么听怎么像我隐蔽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一样。
四
我真的没有想到，小四那么扫把星，什么都能让他给料到了。
壮壮的事，引起了学校的重视。
他们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说尹七七，你好好想想，壮壮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跟人打过架，或者被什么东西砸到过头？
我被问的一头雾水，说没有啊。
尹七七，这件事关系到学校，现在医院到处在找壮壮，如果是在咱们学校里发生的，学校可要担责任啊。
我说真的没有，老师，除了上一次咱们班人自发到水库玩，壮壮掉进水里外，再没有出过任何事啊。
掉进水里，有没有碰伤？
没有，我们后来用大竹竿捞起他的时候，壮壮他还跟我们笑呢……咦，壮壮上来以后好像说头被什么东西撞了，有些晕，可是没有伤口啊。
满办公室的人突然都面色很紧张，打电话的跑出门外叫人的，乱成一团，陈老师捉着我的手说，尽快联系壮壮，一定要找到他。
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我也反握了她的手，说告诉我啊，他怎么了啊？
壮壮的脑部有很大一块淤血，如果不加紧治疗，会压迫神经，有生命危险……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甚至都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就撒腿往家跑，应该还在的，壮壮上次打来的电话号码，一定还存着的，壮壮啊壮壮，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五
小四赶来我家的时候，我趴在沙发上，哭得快没有了人气。
他扶我起来，说到底怎么了？七七你呆会死，你先说清楚啊。
我说那个电话，那个电话里的人说壮壮他们又搬走了，不知道走向了……
小四一拍脑门，说他爸爸的电话应该是不会换的，他有公司在这里，我们查一查。
我在瞬间精神过来，打114查号，然后拨了过去。似乎是很漫长的时间，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你找谁啊，我爸爸出去了……是壮壮，我激动地差点咬破了嘴唇，我说壮壮，是我啊……啊字没出口，声音就已经出不来了。
小四抢过电话，用战争年代的语速说，壮壮你在哪儿呢你知道不知道你出事了你脑子坏掉了你要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子咱们老师告诉我的他说你再不治神经也会有问题的……
壮壮木木地，好像说的不是他这个人一样，他只是问，七七呢？她还好吗？
我仿佛从死亡线上回来一样，我说壮壮七七在这里，只说了几个字，声音就又哑了下去，你回来啊，壮壮，七七再也不踢你了再也不说你笨蛋不让你给我买早点做作业了，壮壮你只要回来，七七让你打七七给你洗衣服给你做笔记啊……
壮壮的声音也带了哭腔，他说七七，壮壮回不去，但是七七，壮壮还是要问，如果壮壮变成大胖子，你还会理壮壮吗？
我死死地握着电话，会会会，壮壮你别死啊壮壮……
七七，我好想你。我跟爸爸说，我回去看你，好不好……电话突然断了，我愣一下，接着打过去，已经关机了，我使劲地晃小四的手，我说怎么办，壮壮断了壮壮断了……
小四帮我擦了眼泪说，别怕，七七，我有感觉，壮壮他，会回来的。
从那天此，小四说我变乖了。可能真的是吧，因为我懂得在每天上课好好听讲，然后做两份笔记下来。
壮壮生病了，他一定会误下很多课程，我帮他补起来，我们说过的，我们会一直上大学，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到永远的。
半个月很快的过去了，我每天夜里都会梦到壮壮手拿着一个崭新的叮当站在我面前，他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说，七七，壮壮再也不走了……
早上醒来，枕上一大片的潮湿。我知道，壮壮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五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壮壮。
那天在上体育课，我拿着一颗铅球，正要掷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同学欢呼的声音，我冲着他们看去的方向，我看到了壮壮。
那一刻里，手中的铅球砰然落地。
他站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五月的天气里他穿着厚厚的毛衣，胸前一个大大的叮当猫，他手里也拎着一个同样可爱的叮当，他冲我笑，苍白而无力。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不顾操场上所有人的眼光，我扑到他的面前，当我真正看到的这一刻，我还是掉了眼泪。
我的壮壮，我那个只是回眸一眼就可以迷到全校女生的壮壮，那个玉树临风连古天乐都会相形见拙的壮壮，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他，圆的脸，圆的身子，连他拎着叮当的手背上都是肉，他看着我，看到我眼里的慌乱，他笑了，依然苍白，他将叮当塞给我，说七七，见到你了，真好。可是壮壮要走了。说完，他转身迈开了步子。
我使劲吞掉眼泪，拉住他，说是不是那次春游，你脑子里的淤血是哪里来的？
七七，那天我掉进去的时候，水库边上有一个很硬的台子，我碰到了上面，直到上岸的时候头还晕乎乎的，可没想到，真的伤到了。壮壮不回头，可我似乎已然看到他一眼的悲疮，后来我总是头疼，到医院查了以后，才知道不可以再耽误了，为了治疗，医生让我坚持服用很多带有激素的药物……七七，壮壮终于回过身来，我知道你不可以接受我变成叮当，我抗拒过，我将每天服的药全部扔到楼下，可是我的头越来越痛，七七，是我不好……
我狠狠地抱住壮壮，我说壮壮，我爱叮当，是因为他壮壮实实憨憨厚厚，壮壮，奶奶的死是个意外，可是你不可以离开，真的，不可以……
我知道我不可以没有壮壮，从来没有想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我知道没有壮壮我吃饭会噎到坐车会摔倒，我甚至连睡觉都会哭泣着醒来。
壮壮，我会一直照顾你。不论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但是请相信，我爱叮当，更爱壮壮。
六
整个夏天过完的时候，壮壮的病情有了好转。
对于那一次他背着家里跑回来见我，他得了应有的惩罚。那就是由我做他的老师，帮他补习落了的功课。
每一天傍晚，我都会扶着他一起去江边看到日落。他也仍然会在长长的江堤上画满叮当猫，然后微笑着捏着我的鼻子，说七七，都怪你，那么喜欢叮当，如若你喜欢悟空，那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上天入地了。
我也笑，在壮壮怀里笑得东倒西歪，是啊是啊，下一回，我就喜欢小矮人哦，不过壮壮，十一月的挂历我们不画哭泣，我们全画成微笑好不好？
太阳落山了，江堤上的叮当猫渐渐被江水淹没，我与壮壮在江边勾手指，以后的以后，我们只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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