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唱过我的安眠歌 文/张芸欣

1
2000年的时候我只有19岁,刚考上景安一所二流大学的中文系。将来的工作基本是教书育人或者办公文秘。
周家琦是我在景安唯一亲戚表姨的儿子。我和他是我来到景安之后才熟悉起来的。在景安重点中学17中上高二。表姨是早年嫁到景安就在这里落了户,生了这么一个老是损我的表弟也十分无奈,由于我在景安就这一个亲戚,所以妈妈让表姨多照顾我,表姨就老让我上她家吃饭,于是对于表弟的诸多使唤我也得受着。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他们家的时候,他抱着一盆仙人球坐在院子里说话,连我站在他身后也没发现,他和仙人球对话到一半的时候,可能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愣了一秒之后,就以惊天动地的声音大喊,妈妈,这是什么东西?
我脑袋后面浮现大滴汗,我赶紧捂主他的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谁是东西啊,你再吵小心我灭了你。
想我夏可可别的不会,搞凶狠最有一套。他果然很听话,但是没过三秒,他就挥起他手里的仙人球在我手臂上狠狠扎了一下。我惨叫一声松开手。他跳跃的站起来欢呼,我赢了我赢了。
我白他一眼说,幼稚。小孩就是小孩。
这时候表姨从房间里出来了,对着家琦说,这是你夏可可姐姐,还记得不,外公60岁寿的时候你去景苏见过她。
他说我知道,就是那个一直住乡下的夏可可姐姐吧。他可以把乡下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我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在大人面前我始终保持良好形象,我说,是啊,我就是住在乡下的你的夏可可姐姐,不知道是谁在某个冬天穿得一身漆黑迷路在树林里最后还是我背回来的。
我想那可能是家琦觉得最糗的事,那天他非要和我们村上一个小孩打赌,输了就得晚上去树林里呆着,他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对手,最后害怕得躲在树林里哭。我举着火把在树林里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摔伤了,我背着他,给他讲大灰狼的故事,他在我的背上睡着了。那个时候我长得人高马大,挖地瓜,割麦子,收稻谷都是很拿手的事,一点也不像家琦这个娇生惯养在城里的小屁孩那样让人烦躁。
家琦走的那天,我还拎了一只自己养的土鸡给他,他矮我一个头,瘦得像只小猴子。我拍他脑袋说,以后长大了要学会勇敢,不要再哭了。
他丢给我一个倔强的眼神,就上了车。隔着玻璃看他趴在车窗的样子,有些空洞和惆怅。
一想,已经是八年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们家在五年前就从农村搬到景苏城去了,爸爸做木头生意赚了些钱,我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辛苦的做事。
吃饭的时候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好像根本不记得我曾经背过他的事,你说现在的小孩,哪还记得感恩这么俗气的事,我在他家亮黄色的灯罩下看他的眼睛,是那种落在碗里都能散发距离的神色,他仿佛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和戒备。我们都不知道他这些戒备从何而来。
很奇怪的是,从我到来之后,他使唤我的活动有增无减。
他总往我宿舍打电话,例如周末要补习了,让我补习完陪他去学琴,又或者要参加数学比赛了,让我陪他去书店找翻译资料。他理所当然的把所有的东西都让我拿着,在我腾不出手的时候,他又会喂我喝奶茶,他纯粹把我当成一个免费佣人。还使用敲一拳又给你揉揉的烂计策。
我认识他的一年,感觉认识了长达一个世纪。你们应该能想象,跟一个天天奴役你为乐的小孩一起,那种感觉就好比凌迟处死,一寸一寸让你慢慢煎熬的等待死亡。
我虽然对他有诸多微词,但碍于表姨对我的疼爱我都忍了,谁让他比我小,谁让我要担姐姐这样一个头衔在身呢。 2
大二的时候我通过甄选加入了学校广播站,甄选那天阶梯教室外面的白千层开始脱落大片的老皮枝干,我没进门的时候就站在那棵白千层下面念稿子,忽略身后进进出出的人。
在我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打算冲进阶梯教室开始我气壮山河的试音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我只听脚下一阵碎裂的声音,不远处一个剧烈的声音喊,完了。我的眼镜。
我抬头看到一个男生憋了一张很臭的脸看着我,他穿高领的风衣,是褐红色。在秋的午后里显得很酷。
他生气的样子都那么酷。坚毅的脸上还带着无可奈何的可爱表情。我看看被我踩碎的眼镜,很抱歉的对他笑笑。
他捡起他的眼镜说,还好是广播站的选拔,不用看长相,要不今天就惨了。
我说,对不起,我赔一副给你吧。
他说,不用了,这副眼镜我正好想换了。
做试音的时候,我准备的稿子念得语无伦次,下面的人都听得摇摇头。被我踩眼镜的男生居然拿过评委席上的话筒和我说,你念慢一点,读清楚就好。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通过话筒,围绕在阶梯教室里,落在我的耳朵里是那么动听,我的心一下就定了。我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了一下,再继续念,果然好多了。
散场的时候,我慢慢走到他的旁边说,谢谢你。我想我说话的时候声音轻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在快要天黑的阶梯教室里,窸窸窣窣的人群中,显得那么不起眼。
他把眼睛弯起来,整理了桌子上的东西,他说,不用谢,这是我的责任。
我说,那个眼镜,真对不起啊,我赔你吧。真的。
他说,那怎么行啊,别人会以为你贿赂我。
是这样么?我疑惑的问。
他笑了说,傻瓜,当然是和你开玩笑啦。不过如果你真想赔我眼镜还不如请我吃顿饭比较实际。
我马上乐了,笑着回答说,好。
在学校旁边的麻辣烫店,我们吃了五块钱就要撑死人的麻辣烫,我放很多豆腐很多猪血很多粉丝,他眯着眼睛用很朦胧的眼神看我,麻辣烫的汤热腾腾的,就好像我的心一样。
我和他很开心的聊天,我知道他叫冷石阶,大我一届,物流系的学生,一个土生土长的景安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用余光偷看他,他说他眼睛近视600多度,看东西已经不清楚,所以他不会知道我这么微小的举动。
冷石阶绝对算得上我的“dream man”。他年轻,帅气,站在哪里都是明亮的海岸线,让人无法忽略,他有一个很宽的肩膀,我偷偷的想,不知道靠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我想到快要笑出声的时候,我看到周家琦出现在我面前,他抱着篮球,穿无袖衬衫,满头大汗,他冲到我面前,却对着冷石阶说,冷学长,别来无恙。
冷石阶看看他说,我今天没戴眼镜,不过我听得出你声音,是周家琦吧?
周家琦往凳子上一坐说,原来你是没戴眼镜啊,难怪你旁边的女生质量下降这么多。
我多想从凳子上跳起来抓着他的耳朵把他丢到马路上自生自灭,没见过这么损自己姐姐的弟弟。
可是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我喜欢的男生,我怎么能在他面前暴露我凶悍的另一面呢。
我语气很好的对他说,小朋友,很晚了,你快回家吧,要不等等哭着找妈妈就不好了。
他说,夏可可,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淑女啊你。
我看他先破坏这么和平的画面,我也毫不留情的说,周家琦,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啊,小屁孩。
冷石阶正喝着的喝汤突然呛到,原来……你……你们……认识?
我给他拍后背,丢下十块钱在桌上,我说,我们走吧,谁认识这个傻孩子。
我顺理成章的搭着冷石阶的胳膊,周家琦在我身后喊的很大声,夏可可,你发春啊是不是?给你个枣你就当宝了,你怎么那么好骗啊……接下来一连串的声音,就消失在漫漫的车海中,我听不到了。
我转头看他的时候,只看到他嘴一张一合的嗡动着,抱着一只篮球好像要穿越地平线来追杀我一样恐怖。
我和冷石阶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两排的白千层徐徐的压在头顶上。月光明媚衬着繁星,扑簌簌的落在我们的脚边。
冷石阶问我,你认识周家琦?
我说,对啊,他是我表弟,不过总是欺负我的表弟。
冷石阶又说,周家琦这小孩很厉害,我高一,他初一,年年他和我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数学航模比赛,他都是初中组第一名。
我想起周家琦房间的玻璃柜里摆的奖杯,他确实是很厉害的小孩。
冷石阶送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凑近了看我,他说,认识你一天也没看清楚你的样子。
他靠过来的时候,有温热的气息,月光很轻柔的从树上打到他的脸上,他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那样迷离和深邃,我紧张的不敢呼吸不敢说话。
突然冷石阶笑了笑,他说,夏可可,你很可爱。
他这一句不清楚是称赞还是安慰的话还是让我开心了好久,能被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接纳,就算只是朋友,都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至少,他不讨厌你,那么就有发展的余地。
是吧。20岁的夏可可是无敌的,是看到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东西都会很勇敢的扑上去,就像飞蛾一样,知道结局是死亡,还是要飞扑过去。这是我们年轻时候都必须要有的奋不顾身,对爱的奋不顾身。
冷石阶走后,我哼着歌上楼,同宿舍的点点说,你弟弟打了好多电话找你,快要把电话烧起来了。
正说着,宿舍的电话又铃铃铃的响起来了,我刚喂了一声,就听见周家琦在电话那头冲我喊,你要死啊,一个小时都没回来。我把电话拿到很远的位置,任那边翻天覆地的骂我没完没了,我拿起我的水杯悠哉的喝完水。等到电话那头有些沉默了之后我说,周家琦,谢谢你的提醒,我明天去补要帅哥的电话。
周家琦说,夏可可,你这个白痴,你对冷石阶了解多少?
我说,小孩子你别嫉妒别人比你帅比你好,你过几年再诋毁别人比较好,我没空和你废话啦。晚安。
那天,我第一次没等周家琦说完话就扣了他的电话,我睡在上铺,月光从阳台拉出淡冷的影子,我想起冷石阶临走的时候说,周家琦好像很关心你。
我闭着眼,仔细想想关于周家琦关心我的细节,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我想做姐姐做到像我这么悲哀的也不算多了,又可能,周家琦确实对我是不错,只是我自己没有发觉。
我决定不想了,我应该去买个手机,然后和冷石阶进行拇指交流。
3
自从我认识冷石阶之后,我就把周家琦这小孩放到一边了。我找尽各种借口避开他所有的活动,我和表姨说他上高三了,应该让他呆在家好好学习,不应该让他经常外出。
表姨立刻停止他所有的爱好兴趣,让他留到高考完再延续。为此他特意打电话来骂了我好久,他骂人的功夫肯定是在我这练出来的。但是我不介意,我很满意我自己的宽宏大量。
通常他在电话那头气得爆点喊,夏可可,你这个蠢女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我就掩着嘴扑哧的笑,周家琦啊周家琦,我终于让你郁闷了。
后来他就渐渐不再给我电话,我想高三肯定是一个让他沉默寡言的季节吧。他已经磨失了说话的想念。
冷石阶开始教我播广播,每周一的傍晚,在夕阳的校园里,都会出现我和冷石阶的声音,我们坐在小小的播音间,放好听的音乐,分享和音乐有关的心情故事,他对话筒说话的声音是非常温柔的,像温润的玉沉在水中,通透冰白。
冷石阶说我的声音很甜美,像丝绸一般滑腻,很多人喜欢听。
可是谁知道,我每次和周家琦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除了刺耳就再无其他。我每次念这些心情故事,就好像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问冷石阶,你听过景苏一个叫“安眠”的村吗?那个村每个人都会唱一首安眠歌,但是一定要到18岁才能唱。
冷石阶的眼睛比钻石明亮,他问,为什么?
我低下头去整理手中的稿子,我说,下次我告诉你。
我离开那个小村庄已经这么多年了。关于那个村庄里最好的回忆,就是和安眠歌有关的一切。它落在记忆的深谷里,阴凉的摆放得很好。
我买了一款新手机。索尼爱立信。粉红色的滑盖,侧边有七彩灯,漂亮得不像话。可是我第一次使用它发信息我就后悔了,速度慢得像是古稀的老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突然就想起了周家琦,我想和他抱怨一下我的手机,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问,小孩,在干嘛?有没有好好学习?
他过了十分钟才回了短信给我,内容很简单,同学生日,和我女朋友一起。
这条短信让我觉得大地山河都已经改变了,我不过几个月没有联系这小孩,他就找了女朋友,这在高三是多么吓人的一件事,表姨知道了肯定要昏倒,我不是觉得不能早恋,只是觉得周家琦不可以,他是表姨所有的希望,如果因为谈恋爱没考上好大学,那怎么办呢?
我播了电话过去,电话那边很安静,一点也不吵,我问,你什么时候找了女朋友,为什么没告诉我?
周家琦说,你很好笑耶,我找女朋友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妈知道了肯定削死你。我唬他。
他很短促的说了两个字,随便。
啪的一下,就挂掉我的电话,我确定这小孩在报复我,他肯定记恨我挂断他电话的事,所以他也挂我电话。我趴在床上,给冷石阶发信息,我问他,这辈子,你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么?
我没有等他的短信,关了机,把头压在枕头下面,就着落进蚊帐里的月光,昏沉沉睡去。
我不需要答案,我知道,所有的答案对我来说都没有用。我那样认真的喜欢一个人,虽然我知道喜欢的结果很让人悲伤。可是我毫无办法。

4
周五我没有课,自己一个在商场里闲逛,在手机专柜看到表姨在看一款手机,而她旁边站的人,却不是表姨夫。
那个男的,比表姨夫有气度,穿黑色的西装,对表姨笑得那样缠绵。我已经20岁了,很容易从一个笑容和眼神里看出两人的暧昧来,我知道表姨和这个男的关系不一般。
我心里不好受,我不相信平日里漂亮和善的表姨也会做出背叛家庭的事。我一下子就没了逛街的心情。我坐在巴士上的时候在想,如果周家琦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呢?以他火爆的性格,他肯定会把这个男人给杀了吧。
车子路过17中的时候,我不知不觉的就下车了。以前不是没有来过17中,只是今天的心情很不一样,有事情在心里搅着很不好受。
我进去的时候,学校里呈现一片很美好的景象。大家都如同勤劳的小蜜粉,拿着拖把,抹布,在每个玻璃和大门上徘徊。我站在周家琦的班级门口问他的同学,周家琦在不在?
那同学说,他下午有篮球比赛。现在应该在体育场。
我询问了体育场的去处,正准备下楼,有个染红头发的女生走过来问,你要找周家琦?
她涂了金色的指甲油,像小刷子一样的假睫毛,那架势真恐怖。
我虽然有点恐惧,但还是说,是的。
她从包里翻出一根烟,拿在手上,漫不经心的说,我带你去找他。
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可是却有一种威震力,我只能很没出息的和她一起去找周家琦。并且特老实的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那感觉仿佛我才是高三正准备高考的学生,而我前面那个踩着紫色高跟鞋的女生更像是大学里特招摇的那群找帅哥的小妞。
我很疑惑周家琦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女生,这么坏的样子怎么会和周家琦有关系呢,她不会就是周家琦短信里和我提到的“女朋友”吧?
我一下恍了神。
快要走到体育馆的时候,那女生突然转头看我,把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我心里发毛,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只不过军绿色五分裤,米奇的白色T恤。
她问,你是夏可可?
我心想周家琦这个死小孩肯定在别人面前损了我不少形象,我表情很僵的点头。
她也点点头然后很轻描淡写的说,我是冷石阶的女朋友,我叫戴云若。
这个爆炸性新闻对我来说简直是翻天覆地般恐怖,还好我没有心脏病,否则我想我会晕的吧,我在同一天知道表姨有外遇,又在同一天知道我一直暗慕的冷石阶女朋友却是我眼前这个妆已经看不出真实脸孔的女生。
我同样很尴尬的笑笑说,哦。
你惊讶么?她继续问。
我说,有点。
惊讶什么?她又问。
惊讶你在上高中。
她又沉默,抽一口她的烟。走在我前面。
我自己在心里嘀咕,按这个推算,冷石阶和戴云若年龄差了三岁,我之前是听闻冷石阶有一个传说中的女朋友,可是我一心做宅女,也没有仔细研究冷石阶的女朋友是哪个。我一直以为应该是梳着黑色长发,笑容温柔细致,能歌善舞,身姿曼妙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妖艳到像黑蜘蛛一样,浑身充满毒气的样子。
推开体育馆的门,正好看到有人像表演特技一样从我眼前咻的一下飞过,然后重重掉在地上。整个体育馆里的气氛差到爆炸,估计是散场了,观众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眼前几个打架打得昏天暗地的少年,他们都赤着胳膊,红绿两队打成一团。
周家琦在里面特凶狠,打人和被人打都不吭一声,总之就是发狠了一样,戴云若看这情形,丢下手里的烟就跑过去,我不敢,我承认我怕死。我看到旁边有一个扩音喇叭,我拿起来,对着他们喊,我已经报警了!快住手!
这件事情的结果,幸亏是我跟周家琦都安然的离开了体育馆。我带他去医疗室。在医疗室的时候,我看桌子上的电脑在放香港的片子,里面的结婚场面,医生一边给周家琦擦药水,一边嘀咕,香港片真奇怪,表亲都能结婚,生个孩子成白痴怎么办?
我和周家琦互相望了一眼,窗外的彩霞交叠落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很奇特明丽的红色线条,周家琦的目光很浅,我能看到他眼里我自己的样子,我想我的目光也是很浅的,落在红色丝线般的彩霞里,被时光一并消融了。
我和他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给外公过寿那个晚上,我在树林里找到你的事?
他说,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啊。
果然是忘恩负义的小孩。可是他今天伤了,我不说他,我低头看路上幽兰的拽地灯,一束一束像灯花一样,我们的影子一下长,一下短。我看到周家琦低着头,和我一起看影子变长变短。
我突然跳到他影子上,转头说,看吧,这样两个影子就叠起来了。
他抬起头来,用他一贯不屑的眼神说,幼稚。
我被他一说,立刻跳了出来。
突然,他问我,你真的喜欢冷石阶吗?
我把手放在口袋里说,对啊,虽然我刚知道她有女朋友了。
周家琦的左手突然绕过我右边的肩膀,打在我左边的头上,他说,夏可可,你真傻,一直都这么傻。
他那个动作很奇怪,只要一用力,我的脑袋就能搭到他的肩上,他拍我头的动作很轻,好像是一个很温柔的安抚,我第一次发现18岁的周家琦已经比我高了一个头,他已经长成了英俊漂亮的少年。
那天的风很静悄悄,我一时忘了问他女朋友的事,我想小孩子长大了也管不了了。他的思想他的世界我已经不能继续参与了。
他忘了小时候去安眠村的事。记忆太遥远,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会深深的刻在记忆里。就让过去,在安眠歌中流失吧。
5
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了表姨要和表姨夫离婚的消息,谁说只有年少才出轨,原来这般年龄了,也可以理直气壮的离婚。
虽然心里难受,可是长辈们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唯一担心的只有周家琦。他填志愿表的那天我过去吃饭,第一次面对厨房的菜香提不起一丝兴趣,我坐在周家琦的房间里,看他对着志愿表发呆。
房间里好像很干燥,我坐在沙发上看他的侧面,他侧头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闪闪亮亮的眼神,好像扑腾一下就要跳到你怀里去。
我站起来看他填的志愿表,是一个离景安很远很远的城市。
他坐着,把笔握在手里,他的头正好在我的腰上。
他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真正的爸爸是妈妈将要跟的那个人。妈妈怀我的时候他没钱,害怕责任就跑了,妈妈就带着我嫁给爸爸,八个月后我就出生了,大家都只当是早产。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爸爸生的了。所以,我一直都不开心。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很落寞的样子,和任何人都保持长远的距离。原来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学他上次那样,拍拍他的头,他把头靠在我的腰上,我感觉得到他的信任。我们对面是磨砂玻璃的窗户,阳光就这样透过磨砂厚重材质,虚弱的跑了进来。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们都力不从心,无力抗拒,没法逃避。
那天晚上周家琦送我回学校,走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看到我们的影子还是长长的拉着。
我们好像都有很多话说不出来,我唱起了安眠村的歌,在月光下,黑暗中,安眠村的歌是最好的安心旋律。
我在那条白千层的树道上像小时候那样慢慢的左跳右摆,周家琦一直默默的看着我,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落在我身上那么温馨。
他说,夏可可,你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
我说,我没长大,但你长大了。
在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看到冷石阶,他来和我谈暑期里要参加的活动。
周家琦冷眼看着冷石阶,他说,你以后要对夏可可好点。
冷石阶没有应答。
周家琦转过头来和我说,再见,夏可可。
我拍他的脸,再见,周家琦。
他突然伸出手来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谢谢你,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哭,我知道这个小孩子将要离开我,我是那么难过,我想起过去他对我那么多的小刻薄,他喊我做这做那,对我呼来喝去,在我累的时候喂我喝奶茶喝水,总弹莫名其妙的吉他给我听。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噩梦,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无比的想念。
周家琦走后,冷石阶说,周家琦他,好像喜欢你。
我扯出一个大笑脸,我说,那可不,我是他最最亲爱的可可姐姐啊。
转身上楼的时候,突然就哭了。我趴在床上,哭得很小声,他们一点点落到枕头里,落到我20岁的梦里。
6
周家琦走了,到了一座潜力远的城市。表姨也搬走了,
我在景安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我明白表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景苏,他是怕想起曾经那些伤心的往事。所以这么多年她只带周家琦回去过一次。
而这一次,他和那个男人离开了。再也没有和我联系。
我和他们家失去了所有联系。
我每天按时做广播节目,做兼职,也给景安市报写散文。我和冷石阶,并没有走在一起。
我认识了戴若云,她卸去了一脸的妆,换上了柔软的棉布裙子,染回黑色的头发,温柔地站在播音间里听我和冷石阶的节目。
她会在晚上约我去操场上喝啤酒,她告诉我她从初中起就喜欢周家琦,可是永远都走不近他,她变幻了各种样子,周家琦都对她没有兴趣。后来,她才选了冷石阶。
她说,你有没有发现,冷世界的侧脸和周家琦是很像的,都是那种浅浅的,在阳光下又清晰纹路的柔软。
我笑一笑说,是么。然后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酒,倒在草地上让草扎在脸上。
戴若云倒在我的旁边,他说,你没来景安的,我曾经怀疑他是个GAY。他会对一棵仙人掌说话,去不会中意任何一个女生。他哼一首很奇怪的曲子,哼道自己睡倒在篮球场。我知道的,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所有的一切我都是故意的,所有的真相,我都明白。
我一直侧着脸,把眼睛闭这,我想起11年前的那个晚上,他靠在我的背上,我给他唱歌,他搂着我的脖子说,姐姐,我以后一定要找你这样的媳妇。
我笑他傻,姐姐怎么能做你的媳妇呢。
他说,不管不管。
那个时候他会说不管不管,可是现在,他长大。不再是小时候任性的孩子了。
我想起周家琦走之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他说,如果我们生在香港,那多好。
我给他回,生活毕竟和电视不同。
自此以后,我们再无联系。
我和冷石阶做最后一次节目的时候,我说了安眠歌的故事。广播站里很静很静,时光像倒退的影片。我说,安眠村的安眠歌,是用来找爱人的时候才唱的,有一个小女孩,因为一时记不得别的歌,就提早唱了这首歌。在错的时间,用在了错的人身上。可是,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个
女孩都不曾后悔遇到这样一个人。
谢谢他来到她的生命,谢谢他听她的歌。
谢谢他用这么长的时间和等待来唱她的安眠歌。他们 与爱有关的告别歌。
谢谢你,我亲爱的弟弟。 文/张芸欣 林小福QQ:960248867赞助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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