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听雨声

芭蕉有声,萧萧夜雨网住了整个世界。

宅在家里,看书看得心寒眸酸,就摊开一本《曹全碑》,捏起一管毛笔。这不是我第一次手捏毛笔,却是第一次临贴习字。因喜水墨,想学国画,便有老师鼓励我写书法,说不练字就无法习画。书法是一门秀慧的笔势孕育温存的学养,常言字如其人,我心性笨拙,较之于性灵的楷书,我选择了柔顺的隶书。连续几天临帖,我渐渐喜欢,集字成篇,恍若乌衣巷口寂寥的梅影,撩人低徊。

我初识郑罡时,烙在心底的就是一幅墨梅。

梅花用笔十分单纯,并不考虑花的形态,枝桠也表现很抽象,墨枝和白花交相辉映,恍如月夜映在纸窗上的花影。凝睇此画,感觉眼前浮动金冬心的梅韵,清清寒寒一枝冷香胜似十首咏梅诗。

此后不久,我收到郑罡新出的书画集,里面夹着他所赠的一幅书法。徐徐展卷,却揭开一出文化的惊梦,梦醒处,是唐诗宋词的风雅。因为郑罡录得是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日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是三十年前儿时琅琅诵读的古诗,这是二十年前写在毕业留念册上的祝福,这是十年前卯着劲努力工作的目标,这是一年前走到壶口黄河身临其境的体会。

低头思量,我已经好些年不碰这样的古诗,混迹于社会大染缸,早已没了“更上一层楼”的热情与追求,风雨晴天,宁愿生活在自己的情绪里,人替花愁,花替人愁。故而,我没有想到郑罡会录这首古诗,欣赏笔墨运势,恍惚看到了滔滔黄河,也就第一次在古诗中品味出飞动椽笔的大写意。想必郑罡的那手书法天生是他笔下诗词的知音,一配就配出了唐诗的高旷清雄,也配出了一山一水的浩瀚壮阔。

我爱好文学,喜欢赏画,偶尔摄影,却不懂书法,一点也不懂。在某些场合,每每碰到有人挥毫写字,我是眼睛在看,心里懵懂,那一点一横一撇一挪怎么就姿媚生动行云流水呢?得知郑罡是专职书法家时,我的心里像投进了一个石子,卟咚有声,又还掬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生活中,我也有几位书法家朋友,好像没有听说谁是职业书法家,许是小城过于偏僻、落后,没有艺术家发展的空间吧。

我与郑罡是去年偶然认识的,于此得先说说我的一位博友花落无声。两年前,我们在博客上认识,混迹网络几年,能感觉出虚拟的网络中杂七杂八,花落无声是少有的一位让我怦然心动的才女,她为我制作的那些卡片在她离开博客几年后还保留在我的电脑里。偶尔想起她了,就到她弃置的博客上静静地看一会儿。有时,心有不甘似的,又去她仅有的几个链接博客看看,就那样不经意地点击打开了“留得枯荷听雨声”——郑罡的博客。

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李商隐的诗句,也在《红楼梦》里出现过,林黛玉说她最不爱李商隐的诗,但却偏偏只喜欢这一句。如今,没有谁是林黛玉,也许博主亦是一位爱荷之人吧。随着网页的打开,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张图片,不是一大片枯荷的题图,不是浓眉大眼国字脸的头像,而是我们湘西的凤凰古城摄影。图片是古城全景——一条碧绿色的河流,一堵土黄色的城墙,河流蜿蜒柔美,城墙齐崭刚直,河流依偎城墙而风情万种,城墙静傍河流而妩媚千姿,依河而建的吊脚楼,错落有致排列成最富韵致的风景。静静凝眸,宛若梦里,缥缈着心情,缥缈着心绪,缥缈着心思。

那是郑罡自己拍摄的图片,他像许多行走边城的寻梦人一样喜欢凤凰,就以为我是个凤凰女子。其实非然,我只不过写散文时常常情不自禁地写到凤凰,对我不了解的陌生读者,一篇文章读完几乎都会以为我生活在凤凰。年少时,我在凤凰读了三年高中,幽深古老,千回百转,古城如是前世故乡,今生痴痴爱恋。以致,每每有网友来到凤凰,我无形中会心生有一种好感,感动他们来到凤凰,感激他们喜欢凤凰。因为凤凰,因为喜欢凤凰,郑罡在山东日照,我在湖南湘西,也成了朋友。

郑罡是中国书法协会会员、日照市书法院院长,业余爱好绘画、摄影和文学。

我对郑罡的更多了解,是缘于读他的书画集,书是一个去处,一个归宿。

“读郑罡书法,如读长吉诗、碧山词,隽丽中隐含奇险峻艳,其笔画折返间,涩而不滞,丽而不滑,往往出人意外,却又在绳墨之中。”、“静极时,常常翻出一两幅郑罡书法,静默中品读。大都是小品,尺幅之中,逸气纵横,便觉得符了心意,一时间就有了疏朗的感觉。”这两段话,出自山东一位文艺评论家之文,其认识郑罡,了解郑罡和他的书法。我反复欣赏了郑罡的书法,又细细琢磨了这两段文字,慢慢就感觉出郑罡的书法无论是楷书、行书还是隶书、篆书,笔墨逸致,大字小字皆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淡泊,或者也可以说有一种古典情怀的书卷气。

艺术是相通的,郑罡的国画,还有摄影、散文,也是属于古典情怀,带有单纯、纯粹、透明的特质,我从他的画里看到了忧郁却看不到愤慨,我从他的文里读出了悲伤却读不出憎恨,这是由他的阅历、生活经验、生存环境、气质,还有修养及文学积累注定的,隐匿在这一切之后的是他游离于世俗之外的“古典情怀”。俗话说“心由相生”,从照片上打量郑罡,你便能感觉到这个曾在军营里打摸滚爬的男人,标杆笔直的身板有军人飒爽气质,然而既使是抿嘴微笑的时候,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上也荡起一丝固执的忧郁。忧郁,往往比快乐更真实,是古典情怀的书卷气的流溢,也是与身俱有的一种善良、一种慈悲,而非生活不快乐、不幸福。

感悟于此,再回头欣赏其书画其摄影其文章,书的洒脱,与画的适意、文的清逸、摄影的幽深,凝合成一种气质和风韵,便拈起了迥然于初见的一番感悟——

郑罡的书法,字如其人,写字也是写他自己,写的精神,写他的思想情感,写他的文化修养,写他的生命品格。那一点一画、一仰一俯、一虚一实、一连一断皆是尺幅上跃动的一道光、一个福音、一个暗示,在人们摒弃了喧嚣,重新归于沉静时,它才会缓缓将高于生活的另一世界的秘密之门打开,那轻轻摩挲纸页的手,也同时掀开了自己内心的洞口,将灵魂渐渐呈现,并在宁静、纯粹的诗词间辨认出失落的姓名。

郑罡的水墨,墨兰墨荷墨梅是寥寥几笔的闲情逸致,就像书香门第的青衫书生,一手捻花,一手捏笔,抬笔落腕处深深的情在流淌,枝枝节节、花花朵朵溢成一片旧时月光。

郑罡的摄影,是镜头与大自然真挚的虔诚对语,在选材的角度上,构图上,光线上,色调上,不是人为地摆布和制作的修饰,没有俗气,也不矫情,所以他的作品,虽然环境是那么普通却表现得那么优美,人物是那么平常却表现得那么独特,看后令人感动和难忘。

郑罡的文字,是最原始、最深刻、最本质的情思的表达,一篇篇简短清明的散文诗话,仿佛荒野中的萤火虫亮起了点点灵光,迷惘而愉悦,渴盼而安分。

最后,我还是感觉到,郑罡拍得最多的是荷,有《云水禅心》、《七月有情》、《且听风吟》等数百张图片;画得最多的也是荷,有《无语》、《枯荷心语》、《一叶一清静,一花一如来》、《莲之韵》等几十幅作品;写得最多的还是荷,有《美丽的邂逅》、《问荷》、《枯荷听语》等十多篇散文、诗歌。捧读书画集,我看得最多想得最久亦是他笔下的墨荷,款款墨痕,或者是水墨洇染的一片荷叶寂寂地静美成画,或者是寥寥几笔勾勒的一朵荷花像素笺上落了一滴泪,或者是浓墨淡墨淋漓尽致的一池荷叶一塘荷花纠缠成旧人旧事旧心情的追忆,风雅如荷,灵秀如荷,清幽如荷,凉沁如荷。此情,此景,此韵,荷不孤了,人不孤了,心也不孤了。

掩卷时候,笑影渗着一涟泪晕,慢慢地洇成一片枯荷、一片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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