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山,弯弯的河,窄窄的路…这里便是我的家乡。这里有我数不清的欢乐,也有我道不尽的坎坷。
微风夹着朝阳的气息蹿进窗户,像母亲温柔的手,将我轻轻摇醒,提醒我要迟到了。我奋然跃起,像牛奔向麦田般冲往学堂。那年我八岁,无忧,亦无虑,我的世界简单得只有高高的山弯弯的河,还有那不腻故事和游戏。老师说,山的那边有更美的天和地、有学不完的知识,有一天我会走出这里。于是我出奇的努力,学习那关于外面的东西。尽管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出生在这片土地却又要离开这里。
有一段记忆似乎是在梦里:一个清晨,奶奶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在黑暗里挣扎哭喊却不敢睁眼看他们离开。父母去了很远的城市,我从此成了留守儿童。那年我六岁。奶奶跟我说:“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哭了就长不大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哭过,直到去年奶奶去世。不论在学校遇到多大的困难,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不会流下一滴眼泪,我心里明白,流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我,即使流泪,也没有父母的安慰。
父亲曾说我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于是我心甘情愿早早地离开了襁褓,学会了独立生活。虽然在多年后的今天我发现那只是父亲的谎言,但我却从不埋怨他给了我一个缺少父爱的童年。我想把自己变成那个最聪明的孩子,去圆父亲的善意的谎。我要离开,乘着风。
童年终究远去了。那片曾洒下汗水的土地回报了一季金黄。我背上行囊,在夹着稻香的风里穿行。山依旧是山也依旧属于这个村庄,小河依旧弯弯依旧流淌着山里人的梦想。在那个金秋,我走出了大山,步入高中。那年我十六岁,对生活充满着希望。
高中生涯时光过得飞快,快到你难以想象。每天,宿舍、教室、饭堂,三点一线,日子在麻木中异常充实,又在充实里兀自孤单。或许生活本就这么简单:痒了挠挠,高兴了笑笑。复杂的是我们,人体没有格式化的工厂,于是过往只能沉积心底,一天天腐烂发臭,你却全然不觉。
一直不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经常会因为一首歌或一句歌词甚至一小段旋律而莫名地伤感,我经常会在半夜没有理由地醒来后再也睡不着觉傻傻地坐到天亮,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然后便好久好久忘不掉,我经常会前一秒钟还快乐地笑而后一秒钟忽然不想说话难过得想流泪,我还经常会凭着感觉冲动地作决定造成多大的后果我都不后悔。寂寞的时候,注视着指尖的稿纸在别人的喧闹里发呆,写不出什么来。只有在夜里,或是雨里,我才找到哪个真实的自己,于是笔下又多了几行凄凉。他们都说猜不透我在想什么,可我又何尝知道。我总是想那么多,总是让那些无谓的事弄得自己似乎那么难过。
朋友说,高中生就是要耐得住孤独、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诱惑。在白花花的消费之中学了三年,考不上大学该是多大的罪过!我也这样想的,当初!
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自己变了,变得如此荒唐。我的课堂简单得只有胡闹与睡觉,偶尔玩腻了、睡僵了,才想到小说还没写完。
毕业那天,我故意留在了最后,踏着别人的脚步离开。不敢相信中学时代就这么过去了,别人满载而归,我却拉回了一条破船。大学的美梦,破碎得那么理所当然。记得政治课老师说过,商品是付出时间的劳动产品,商品的价值量与劳动时间成正比…是我付出的劳动太少,以致于几乎报废了整个高中时代。
稻香依旧,那片田野却褪去了当年的金黄。我,二十岁。更多了,那些复杂的沉积。过去的天真与幼稚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如同落在街上秋叶,被行驶的汽车默然辗碎。不堪回首,时间的车轮又辗碎了多少风中飘落的梦呢?
我已不敢想得太远、不敢去做太多的梦。我看见好多人如花般的梦总是在盛开前便夭折了,包括自己的。当年那个说长大后要当科学家的兄弟还在田里玩弄着祖传的犁巴,而我高考失意,也放弃了学医。
曾几何时,我天真的以为可以不用学习,而后早早当家。然而没有。我仍旧是我,仍旧手捧书本,在饭堂与教室间穿梭。辅导员说:“从此你就是一名大学生了。”而舍友说这里算不上大学。我迷糊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就像不知道二十岁这一年龄属于大人抑或小孩;不知道在这不算是大学的大学里是否有我要找的风景,不知道这不算城市的城市里是否有老师曾跟我提起天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