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第一本书是幼年时父母从城里买给我的一本长条的、彩色的、极吸引人的认知图画。从那里我认识了红绿黑白,分清了器具物品,也知道了医生、工人、科学家是一些不同的职业,开始了最初的关于梦想的想象。
上了小学,最盼望的是发新书。开学的第一天,总是早早地起来往学校跑,明知道去得早,明知道学校的破木门紧闭着,却总是顾不上吃饭就飞奔学校。为此,妈没少骂我,说我死心眼、一根筋,而爸总是悄悄地塞给我一把熏枣或者一个苹果,他知道我对书的渴望。等散发着墨香的新课本发到手中,总是爱不释手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由于七十年代的中国还很穷,小学课本并没有现在的彩色图画,纸张也是有点发黄的报纸似的印刷品,只在前面几页吝啬地印了点黑白图画,就是这样也够我欣赏一阵了。记得有一册课本的第一课是《春天来了》,首页上印着一支盛开的桃花,当时觉得美丽极了,比田里的真桃花还要美、还要艳,而且至今开在我的心里。那时候我把每一课都背得烂熟,等不到老师讲就已经背完了,因此常常得到老师夸奖。至今父母提起我的小学,还不无自豪地对别人说:“我女儿那时是班里的铁第一。”
小学毕业了,暂时没有课本可看了,爸爸在公社里辗转艰难地抢购了一批中外名著,这可成了我的至宝。那时日子穷,上午要去割猪草,下午要和妈去弄庄稼,只有中午才是我最渴望的时光。打开两扇沉重的大院门,支一架软软凹陷的小铁床,吹拂着古老河堤飘过来的习习夏风,捧上我心爱的名著,尽情地享受书中多彩的世界。我在保尔·柯察金顽强的拼搏里懂得了做人要坚强,在高老头无助的凄惨声中知道了人生并不总是美好,在孙行者无拘无畏的逍遥中明白了上天也不是一世太平,在一百单八星宿的梁山好汉中尝到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我时而为少年维特的烦恼落下忧伤的泪;时而为林海雪原的机智搏斗激情万丈;更想象自己就是《红岩》中的小萝卜头……从此,我坚定了自己一生的理想:当一名作家,书写人生,书写历史,书写人间沉浮沧桑。
没想到,高考落榜打碎了我所有的梦。走出校门,大雨淋漓,脑际一片空白。一气之下,我卖掉了所有的高中课本,时空一下退缩到了苍白的大大的零。
书救了我。一张市图书馆的借阅证成了我心灵微光的钥匙,我扎进书的海洋里再也不想出来。落寞时,书是挤走光阴的最佳伙伴;痛苦时,书是劝慰心灵抚平创伤的灵丹;兴奋时,书是平静如水、冷眼旁观的圣贤。终于,我又一次站了起来!我要延续自己儿时的梦想,追寻闪着金光的文学圣殿。我报了自学考试,选择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我要让自己从系统的读书中,得到充实、得到锻炼。
八年抗战,终于拿到了本科学位,看着金灿灿的毕业证,我又一次陷入了茫然:难道这样就算完了?那已经对我关闭的大学校园难道真的此生无缘?难道少年的作家梦就这样碎裂难圆?我决定考研。买来了政治、英语、专业书籍,我把自己埋在了书山。可是,十几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了,结婚生子、家庭琐事再加上在企业工作的时间限制,留给自己看书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如果自己不去寻找时间,那就永远没有时间。我不能给自己任何不看书的理由。于是,我和时间打起了游击战。上下班的路上背英语单词,上厕所的片刻空闲可以看一看英文版的《中国日报》,上夜班,可以望着星空回忆一下政治概念。在家里,儿子熟睡之后马上趴到台灯前,凌晨的微光里,启明星也累得闭起了双眼,可我要争取时间。一摞摞的书从薄到厚、从新到旧,两年的日夜苦战,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硕士研究生的入取通知书让我泪水湿透书签。
如今,坐在学校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里,真的享受到了书海遨游的甘甜,却又为自己不能把它们看个遍而焦虑。纵使少年之梦依旧遥远,但我毫不怨悔,因为有书可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