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收音机也是极其稀罕的。我们家就有一台收音机,淡蓝色,上面还镶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石英钟。
那是父亲治村有方,公社奖励的,是我们村第一台收音机。收音机刚拿回来时,母亲用一条柔柔的纱巾搭着,俨然一个害羞的新嫁娘。村里男女老幼都围着看,父亲调试着各个频道,有优美的歌声飘出来。大家对这个蓝色的长方体充满了向往。他们排着队来调试,有的要听《王汉喜借年》,有的要听《李二嫂改嫁》……一段时间后,大家不再争,都被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深深吸引,还有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孙镇业的山东快书“闲言碎语不多讲,先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夏日的夜晚,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拿着蒲扇,集中在宽敞的场院,躺在自己编的草帘子上,谁都不说话,只听刘兰芳字正腔圆的“穆桂英挂帅”、“四郎探母”和袁阔成的“桃园三结义”。村人认字不多,书也很少读,刘兰芳和袁阔成绘声绘色的讲述,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扫盲。人们渐渐有了期盼,“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夜已深,人们不得不拿着草帘子回家,等候下一个夜晚快快到来。人们说话的时候喜欢引经据典了,那是他们从刘兰芳和袁阔成那里听来的;他们的知识面开阔了,知道历史是怎么回事儿了,尽管只是“演义”。
书听得入迷时,白天农忙也想,于是就央求我父亲干活时一定要把那台宝贝收音机带上,放在田间地头,把音量调到最大。爹说话嗓门大,可能就是受袁阔成他们影响吧。当时还是生产队,村里担心大家听书耽误干活。爹作为队长很体谅大家想听评书那种欲罢不能的心情,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吧,我们一队如果因听评书影响干活,影响粮食产量,我拿家里的粮食补上。”队里的男女老幼听了,都欢呼雀跃。听书的时刻谁都不说话,手里不停地插地瓜秧、锄地,书听完了,立刻加快速度,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年终一称量,一队无论地瓜还是玉米花生,都是大丰收,超出其他队很多很多。大家都说是刘兰芳给了他们力量。
娘虽然认字不多,但她的情感却很细腻,有着自己独特的是非观。听曹操华容道败走的时候,我拍手叫好,因为《三国演义》是拥刘贬曹的,但娘却为失败的曹操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也为关羽的仗义叫好。
我想,当时中国农村对四大名著的普及主要得益于听评书。我小时候对文学的痴迷也得益于听评书。后来我读了中文系,再看这些名著,刘兰芳和袁阔成的声音还会萦绕在心头。
如今,网络时代让人们的娱乐五花八门,可以在电脑上、手机上随时随地听歌、看视频,可是当年田间听书的那份情致却再也找不到了;电视剧可以在网上一集接一集地看,不需要像以前听书那样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而等待一天;过多过滥的信息和内容让人们应接不暇,没有时间像以前听书时那样反复回味;因为没有节制地看视频、玩游戏,身体累了,精神乏了,心也浮躁了。
田间听书跟牛耕时代一起消亡了,可是却深深影响了那个时代的人们,让人时不时地心生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