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场纷飞的素雪,让岁月卸下风尘,还世界一片简洁清明。未进腊月,寂静的小村庄又开始迎来新一轮的忙碌,杀鸡、宰猪,蒸豆包,撒年糕,辞旧迎新,是每户百姓人家最庄严的仪式,也是最为重大的节日,从白雪苍茫,冰冻三尺开始,每一个庄户人家就怀着虔诚的心进行着。周五还没下班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明天家里杀猪,你们早点回来。”,“好的,知道了。”一边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忙不迭的答应着。自从我和哥哥出门求学,家里很少杀过年猪了,那仅有的两头被母亲辛苦喂养的猪,被商贩抓走,为数不多的薄薄的钞票,被母亲数了又数,都成了我和哥哥用来读书的书费。
记忆里杀猪的场面是非常热闹的,丝毫不亚于接亲迎娶。逢年过节,杀猪的日子便早早地订了下来,并通知村里的父老乡亲,那一天,家里人早早地起了床,为杀猪做着充分的准备,母亲往锅里添满水,再往灶膛里填满木头,引着火,任由火苗欢快的舔着灶膛。等父亲找来帮忙杀猪的乡亲,水已经快活的冒着泡泡,咕嘟咕嘟的唱起了歌。
长方形的饭桌被搬到了院子里,用来屠宰猪的刀子被磨得锃亮,乡亲们也陆续到齐了,四五个叔叔伯伯走进猪圈里,与猪展开一场力量与智慧的搏斗,那种场景我没有亲眼看过,只觉得一定是惨烈异常的,因为远远的捂住耳朵,仍然可以听到猪撕心裂肺的叫声凄惨而悲凉。当猪被五花大绑抬出来,意味着它的一生也走到了终结。
放血,刮毛,开膛破肚,再按照头、前肘,后肘,蹄子等部位依次分割,接下来的程序是孩子们最为喜欢的环节——等待香喷喷的猪肉上桌。
等待的过程是焦急而漫长的,虽然与伙伴们玩着,心里却像是长了草一样,痒痒的,一会儿跑回屋里看一看猪肉好了没有,在那些缺吃少穿的年月里,能敞开肚皮吃一次肉,对孩子们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当圆圆的大锅里白气弥漫,散发出酸菜汇猪肉特有的香味,孩子们早已垂涎三尺,恨不得用手直接抓上一把塞到嘴里了。厨房里,母亲与东家的婶子,西家的阿婆一边低声说话,一边不停的忙碌着,撕瘦肉,切血肠,盛菜,端盘,不算宽敞的屋子里,炕上,地上,并排摆放着一个个圆桌,同村的叔叔伯伯们早已入座,大声的交谈着,说笑着,说着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说到高兴处,倒上白酒,大喊一声“干。”咕咚咚一碗白酒就下了肚,那叫一个豪爽干脆。
孩子们不用招呼,自发的坐到一起,等香喷喷的猪肉一上,每个孩子都瞪圆了眼睛,把筷子伸得长长的,生怕与自己看中的肉失之交臂。夹好一块肉,蘸上蒜泥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细细的品着,那滋味,就是当神仙也不过如此。若是恰好抢到了小伙伴看中的肉,更会得意洋洋的放到嘴里,故意吧唧吧唧的大声嚼着,还不忘斜着眼睛看看对方的表情,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气人样。当然,许多时候,若不是大人在后面喊着别抢,慢慢吃,锅里还有很多呢,孩子们的吃相只能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
恰逢冬闲时节,又遇到杀猪这种高兴的事,饭要吃到下午两三点钟才散场,大人们酒足饭饱,寒暄着走出门去,孩子们则拍着圆鼓鼓的肚皮,一起跑到外面继续疯玩去了。
每年杀猪过后,面对着空落落的猪圈,院子里孤零零的猪食盆,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记忆的童年里,田地极少,庄稼产量很低,要想让一家人在贫瘠的岁月里达到温饱,养一些家畜就成了补贴家用的重要手段。鸡蛋,鸭蛋是不能随便吃的,只有在家里来客人时母亲才会炒上一盘。
每年春天的时候母亲都要抓上两头小猪仔,胖嘟嘟,肉乎乎的身子,撅起的长嘴巴虽然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但在孩子们眼中也是呆萌可爱的。小猪仔抓来的前两天是最揪心的,两个小家伙瑟缩着挤在一起,从早到晚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听了特别难受。几天后,两个小东西对主人和环境慢慢的熟悉了,开始显现出温驯和调皮的本色。那时的猪不是圈养的,而是随意的撒在院子里走动,比起现在圈养的吃饲料长大的猪拥有更多的自由,肉质也更加香嫩细腻。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用鼻子拱拱这,拱拱那,和刚来时的拘谨完全不同,一会儿功夫平平地面就被拱出了一个土坑,连老屋的墙根都留下了它们胆大妄为的杰作。淘气够了,它们就躺在墙根下,舒展着四肢,大大的脑袋趴在两只前腿上,尽情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若是这时候你轻轻的在他身上搔痒,它会温顺的侧过身去,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若你以为它们只是懒洋洋的,一幅没心没肺,与世无争的样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母亲拎来装着食的桶,脚步轻轻的推开门走进院子里时,两个小东西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迈开小短脚直奔过来,用孩子般央求的眼光望着食桶,亲昵的用鼻子拱着母亲的裤角。
“别抢,慢慢吃。”母亲一边用棒子搅拌着猪食,一边笑盈盈的看着两个日渐圆润的小家伙。
俗说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猪旗鼓相当的情况少有,通常是有一方略占上风,呲牙咧嘴的把另一头猪挤到角落里,等它吃得大腹便便后把残羹冷炙留给后来者。有时也有互不相让的情形,两只猪怒目而视,用力撕咬,结果鼻子、耳朵上处处伤痕。
为了预防打斗事件的发生,我便扮演了协调员的角色,拎着棍子站在两头小猪中间,仔细观察它们的动向,看哪一只猪稍有风吹草动就用棍子轻轻惩罚两下,将它“图谋不轨”的念头从源头抹杀。猪虽然长得呆头呆脑,其实是较聪明的,几次皮肉之苦后,就规规矩矩的守着自己一边的食物,彼此相安无事了。
猪用餐的速度可以用风卷残云形容,一会儿功夫,食槽就露出了底面。几个月后,它们再也不是刚捉回来时的可爱模样,肥胖的腰肢像一个臃肿的圆冬瓜。
猪长得越肥壮,离被宰杀和出售的日子便越近了。一如生活中,当我们的欲望越来越多,离内心的纯净便愈来愈远了。
物转星移,过往的岁月如一缕轻烟,渐渐飘散于流年深处……
故乡老了,父母、乡亲们亦已不再年轻,唯有那些温暖的记忆,如一条澄澈的小河,在每一个月圆的夜里波光漾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