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旬邑县的“剪花娘子”库淑兰生前在其贴满剪纸的屋中
中央美术学院与剪纸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延安鲁艺时期,那时的艺术家就开始向民间剪纸学习,创作出了有民族特色和时代代表性的延安木刻艺术。江丰、古元、彦涵等著名版画艺术家都对中央美术学院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今天在高校的艺术教育中,推介民间美术文化价值依然是十分艰辛而又意义深远的。
乔晓光
剪纸,陕北人称“铰花”、“剜花”,把铰剪纸出色的乡村妇女叫“花匠”,把从上辈人学来的老花样叫“古时花”;贵州黔东南的苗族,也把剪纸称作“剪花”或“苗花纸”;福建沿海漳浦的百岁剪纸老人林桃被当地人称为“花姆”;陕西旬邑天才的民间剪纸传承人库淑兰自称“剪花娘子”,说是梦中受了神的嘱托,要她把剪花传扬出去……
“剪花娘子”的启示
虽说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曾有过剪纸的传统,但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这样。漫长的农耕时代造成了无数代乡村劳动妇女的剪花群体,以及由这个为数众多的群体传承下来的丰富多彩的剪纸艺术传统。在中国民间剪纸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工作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走进民间、走近正在消失的民间剪纸母亲河,我们经历了许多令人感动、也令人深思的事情。但最令我们担忧和触动的是不同民族社区乡村民间剪纸天才传承人贫困、缺乏社会关注和文化尊重的生存现状,以及民间剪纸如何在乡村社区文化空间中凭以人为本的活态传承下去的问题。2004年民间剪纸申遗工作的最后阶段,我们在普查中确立的三位民间剪纸天才传承人代表相继去世,6月内蒙古和林格尔的张花女老人去世;7月贵州台江苗族社区的王安丽老人去世;12月21日冬至夜,又传来天才的剪花娘子库淑兰老人去世的消息……
初识剪花娘子库淑兰是1988年夏天,那时我正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究生,随民间美术系主任杨先让老师带领的“黄河沿途民间艺术考察队”专程赴旬邑采访拍摄库淑兰和她的剪纸窑洞。这是我人生经历中难忘的一幕,剪花娘子库淑兰和她创造的彩色剪纸窑洞深深刻印在我心灵的记忆中,当时的考察日记,记录了我真实的感受:
一脚迈进库淑兰黄土坡上昏暗低洼的土窑洞,我被满窑的彩色剪纸震动了。窑里满墙的剪纸人、生命树、鹿头花、大牡丹、五毒动物、太阳妹妹、月亮哥哥,艳丽的牡丹花枝上长出了大灯泡,灯泡里又生出了花儿的心。花丛中盘腿而坐的是剪花娘子,库淑兰说:“这就是哦(我)!”她孩子般天真激动地为我们唱起自编的剪纸歌谣:“剪花娘子把言传……”
开窗窗 闭窗窗 里面坐个绣姑娘(库淑兰剪纸歌谣)
陕北高原上能剪能绣的婆婆、媳妇、姑娘们村村都有,但延绵千里的黄土世界里,库淑兰这样的剪纸殿堂只有一个。
红裙裙 绿带带 青箱箱 木盖盖(库淑兰剪纸歌谣)
库淑兰用一把生锈的大剪刀,将五颜六色的彩纸,剪剪贴贴创造了一个属于她心灵的美好世界。库淑兰的剪纸殿堂,已不是民间传统剪纸在民俗意义上的重复,那是她心灵的再造和富有神性的想象,库淑兰用传统创造了一个奇迹。
男人唱一生 女人哭一生(陕北民谣)
五十年前,库淑兰坐着迎亲的驴车,在大雪的冬天走进这个陌生的王村,她并不知道,这一生的坎坷、磨难和痛苦也就从此开始了。生活的贫困使这个小脚女人干起和男人一样的活计,她下地背谷草、扛麻包,回家操持家务,男人干的她都一样去干,累和苦并没压倒这个瘦小的女人,性生的男人对她凶狠的打骂、伤害,她也熬过来了。她一生生了13个娃,灾荒、疾病夺走了10个,剩下3个,一女两男,女子嫁远了很少回家,男娃娃们成了家就住在身边也很少回来。村边的破窑里仍是库淑兰守着她那个倔犟的男人,这就是她几十年王村生活的全部。生活的磨难与痛苦并没抹去库淑兰身上的人性光彩,她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乐于助人、心地善良。库淑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她剪小狗、小猫、剪马、剪女子、剪后生、剪神神、剪天上飞的、剪星星月亮,一个热烈真切的生命总是对身旁的事物充满着爱和关注,库淑兰在她的彩色剪纸中不厌其烦地繁衍着她心灵的幸福。
只要你愿意听,库淑兰能给你不重样地唱上几天的民歌民谣,旬邑县文化馆干部文为群就整理记录下她近百首的民歌民谣。“撇个火,点个灯,婆婆给你说古经”,当我们指着墙上和她手中正剪贴的彩色剪纸问个究竟时,她会高兴畅快地给你唱出一段民歌或民谣。库淑兰每一幅剪纸作品,自己都配上一首好听的歌谣,“空空树、树树空,空空树里一窝蜂”。库淑兰生性活泼,不守成规,村上人都称她“猴姑”,但库淑兰的热烈粗犷之中又见着敏感和细心。硬纸做的箱子,一经她红红绿绿彩色剪纸的装裱,便顿然焕发起光彩,犹如一个装满美好故事和童话的宝盒。她发明的剪纸壁挂,别致而又精美。库淑兰如醉如痴地热爱剪纸艺术,她充溢着清新的生命精神,长久地沉浸在建造彩色剪纸世界的劳动之中。精神的丰满和生活的清贫在库淑兰身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在库淑兰的窑里,看到她的早饭就是一碗白水,一个凉馍,听说为了生计她常常到崖畔上去采草药,但库淑兰毕竟是一个69岁的老人了。几年前的春夜,库淑兰回家时不慎摔下两丈深的川沟里,在炕上昏昏迷迷躺了40多天,家人要为她准备后事了,她却顽强地活了过来,一清醒便又拿起那把生锈的大剪刀……
库淑兰的一生是辛劳、贫困和充满磨难的一生,但作为剪花娘子的库淑兰又是充满了生命活力和天才创造、充满了吉祥祈愿和艺术灿烂、充满了人性善良和纯朴美好性情的一生。库淑兰的一生就是几千年中国乡村劳动妇女的人生缩影,是乡村劳动妇女群体以民间艺术为民族文化活态传承、人本创造的典型代表。库淑兰的人生故事和灿烂辉煌的彩色剪纸创造不但体现了黄河文化深厚独特的生命根性,也使我们切身感动地认知到民间艺术母亲之河的人性魅力,使我们的心灵触摸到中国无形文化的精神体温。久违了民间中国,久违了几千年封建文化意识文化上下层分野中长期被忽视的民间乡村妇女群体。库淑兰的人生故事和剪纸创造无疑将被载入中国民族艺术史册,库淑兰的生命艺术精神永远长青。库淑兰贫困磨难的人生故事和美好吉祥灿烂的剪纸艺术创造,构成了二十一世纪初叶中国文明转型期发人深省的“剪花娘子现象”。
人类生活与剪纸
剪纸作为一种民俗生活的文化表现形式,和人类的生活有着广泛密切的联系。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曾有过民俗剪纸传统,中国剪纸从考古发现的物证追溯,至少有了近1500年的历史。在美洲、欧洲以及亚洲的一些国家我们都能找到有关民俗剪纸的记载。今天的墨西哥、日本以及北欧的芬兰、挪威,在其传统的节日和日常生活中还能看到剪纸的遗存。剪纸和人类生活古老密切的关系,不仅反映了剪纸作为人类艺术方式的普遍性;也反映了人类生存心灵对视觉图形象征叙事方式的深刻依赖感;反映了剪纸与不同民族神灵信仰谱系和古老象征主题密切的符号关系;反映了艺术与生存相融一体的人性价值认同。
当世界进入工业化时代的生活,分门别类、五花八门的艺术开始在主流社会确立起自己的形式语言体系,剪纸被遗弃、消失在工业化时代新生活方式的背后。显然许多欧洲国家并没有承继下来剪纸这门最普遍的手工技艺传统,在工业时代的艺术材质和形式语言表现范畴里,剪纸成为和农业生活一起消失的传统。
人的膝盖故事
相传在很早以前,人特别能跑,不管是跑的、跳的大小动物,只要被人瞄着了,就一定能撵上抓住,轻者被毒打一顿,重者杀了吃肉。特别是野兔子,只要叫人看见,不费什么劲儿就能给捉住。
这一天,有两只兔子在草丛里商量。一个说:“老弟,人跑得这么快,咱们俩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他们给活捉了。”另一个说:“人也跑得太快了,咱们能不能跟大伙儿说说,一块儿到天上玉皇大帝那里告池们去。”
两只兔子一会儿就把大大小小的动物召集到一块儿,一起上天找到了玉皇大帝,说:“人了不得了,把我们迫上后,打的打,杀的杀,眼看着我们的后代都延续不下去了。”玉皇大帝一听,说:“有这事?”动物同声说:“有。”玉皇大帝说:“你们下界去吧,我让人再出生后,一人给他们一个小石磨压在腿上,他们就再也撵不上你们了。”
从那以后,人们便有了膝盖,再也撵不上野兔之类的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