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晓雨
我有很多辆跑车,每日一换,几乎没有重复过。
但我最喜欢的是那辆墨绿色豪华敞篷跑车,马力十足,容纳性又高,内部所配饰的座椅均以手工定制绒毯辅勉华表。驰骋在帝都11点过后的街道上,整个夏天的气味和温度都能随之呼啸翩翩,把手伸出窗外,晃动起来,感觉自己就像翻滚在世纪海浪边上的一枚贝壳,仰面是光,低头吻潮,那滋味甭提有多惬意了。
连呼吸,都满满是一股松露自然发酵出的甜美感。
“嗨,姑娘,到家了。”
耳边亲切的话语打断幻想,我笑笑,熟练划开背后包的反转夹层,不多不少,捏出五个硬币,递给了老伯。
是的,这就是我最钟爱的跑车,比Uber更方便,比神州专车更周到细微。它总是风雨无阻,以守护者的忠诚姿态停在地铁口,为我们这些住在五环城乡结合部的劳苦大众所提供温暖服务,从地铁到小区的七分钟路程,司机老伯会陪你唠嗑吐槽,过路炒湖南米粉的大妈会抛来带有自家方言的微笑,什么都不要想,只需五块钱,包你非常爽。
该跑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蹦蹦”。
哦,这么专业的词语,可能你并没有听过,那我用另外几个通俗易懂的字来解释就是:短途人力三轮车。搁在民国时期,大概就是夜上海百乐门霓虹阑珊下的黄包车,才子佳人,晚风徐面,顺着各家弄堂来回几圈也能捡点小便宜。
老伯哆哆嗦嗦和我说话,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却仍爬满笑意。
这是我最喜欢那辆墨绿色跑车的所有者,一位来自东北戈壁却心怀南方沙砾般细腻的中年男子,车厢里经常轮番放着二人转和昆曲,灰色棉衫,头发油腻,握着车把的双手上隐约露出斑点,估摸着是做父亲的年纪,形象却浮现出爷爷辈的沧桑。横看竖看都让我不由想起中学时代课本里鲁迅先生笔下,那些穷困潦倒为生活讨生计的可怜人。
同是天涯穷光蛋,何愁前路无知己。每次坐在老伯的车上,我都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外地人在北京生存太困难了,不论温饱,无殃优越与偏见,这座城市天然孕育着干巴巴的现实种子,处处张扬着刀枪不入的坚硬凛冽。那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选择来这里扎根的人儿呀,哪一个不是拼尽全力,哪一个不是破釜沉舟,哪一个不是故左而失右,在归属感里湮没掉存在感,为原本吹弹可破的生活覆上层钢铁霜。有时候,连我这种年轻人也会望而生畏,何况是老伯,拖家带口还没有五险一金保障的老伯。
老伯有个儿子,七八岁的模样,很可爱,白白胖胖,叮叮当当,说起话来嘴里跟含着风铃一样,让人心情愉悦。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和老伯一起迎着冷风晓月出车,脸蛋都活生生被冻出了高原红。
“家里人都得出去务工,没人照料他,只好带着一起来拉活儿。”
“他,不上学吗?”
“户口限制,上不了。再说就算有机会也得先把学费赚够,我啊,得再接再厉!”老伯呵呵笑,把车里放的低音炮声音开大了不少… …
尼采说人的内心就像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光亮,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处。老伯却总是和哲人的道理对着干,没钱吃大餐也在努力微笑,没钱换新衣也要精神抖擞,没钱买iphone6也会拿出翻盖手机给大家看儿子大笑的屏保,明明白白的穷,实实在在的帅,认识得越久,越觉得他像一个“丢掉激愤的自由主义者”。毫不牵强,生性随放,却时常把感恩挂在心上。上面那段对话的半年后,某天照常踏上我的豪华跑车,竟意外发现那扇小小的窗户上贴了张A4纸,大大三个字“感谢信”,下面还附有小男孩举着奖状的一张照片。原来在很多乘客的捐款和热心联络下,老伯的儿子终于可以上学了,孩子的事情一朝落地,大人的心就褶皱全无。
老伯更加整天笑眯眯的,照旧喜欢在拉活的时候和顾客唠嗑,聊天,充当精神导师,言语之间那份坦然比昨昔更为笃实。前几日我冒冒失失坐老伯车去附近的朋友家,结果钱没带够,傻了眼。
老伯倒大方的很,善意挥挥手,示意不要了。
“那怎么行,您也不容易啊。”
“有啥不容易的!穷归穷,做人还是要开心嘛。载你我开心,要有需要我待会再送你回去?”
我不好意思回头笑笑,道了声谢,继续前行,心里某盏油灯倏忽之间就被燃亮。我们常常抱怨工资少、房租高,却忘记上天赐予我们悠长年华时的最初意义,大抵是要警醒世人用努力博取愉悦,用善良拥抱冷眼,用精神超脱摆脱物质困扰,而不是假定制约出一条和生命背道而驰的评判准则。有部电影里的台词说得好:穷,不是看你口袋里面有多少,而是说你心里面有多少。
富有是一种聚合,贫穷是一种发散。
在缩紧生活密度与拉长思维信念中,我们牺牲掉求证过程,任何民主光亮都不会一蹴而就。
贫穷不是为了考验和雄辩,而是为了思考和平衡,通过一种空旷形态来启发生活的更多可能性。没有钱买偶像的演唱会门票,不如去798看看许多免费画展。没有钱给女朋友奉上闪亮钻戒,不如捧着月色写封小小情诗。没有钱为爸爸妈妈买房看病表孝心,那就抽个节假日,买张硬座荡回去,三两青禾酒,双筷蘸籽油,陪他们吃顿简单家常饭。
存在即合理,年轻人呀,不要永远只有埋怨的勇气,而忽略觉醒的能力。
如果你不想这么一直穷下去,那么请你,先把自己丰盛起来,说不准泡面也能吃出鲍鱼熊掌的味道嘞。(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