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辈子就生了我与哥哥兄弟俩,按理说,娘疼幺儿,可她疼的偏偏是哥哥。我的惟一特权就是每年春节跟着爸爸回老家。有时哥哥想跟着去,爸爸总以他腿不方便拒绝了。
哥哥大我1岁。他两岁时患了一场病,那时我们家才从广西迁到重庆。父母都很忙,把哥的病耽搁了,哥就成了个瘸子。
从小学到初中,我总穿哥哥的旧衣服。过年时,母亲到供销社扯几尺布,也是给哥哥做新衣,每年都没我的份。有一次,我忍不住了,哭个没完,冲着母亲喊:“他一个瘸子,能穿出什么样来,还给他买新的。”母亲一听,像被马蜂蜇了,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我哭得更凶了,哥哥过来哄我,说:“别哭了。衣服做好了,你先穿行吗?”
哥哥为人老实,在村里人缘好,却一直找不到对象。想想也是,谁愿把姑娘嫁给一个瘸子呢?父母只有干着急。
那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家乡县城教中学。半年后。我与女友领了结婚证,高高兴兴回家,把结婚证往父母面前一送,说我们已在城里找好了房子。
母亲从箱底拿出1000元钱给我。一旁瞧着的父亲说:“太少了,多拿些吧。”母亲说:“说不定老大遇上合适的女娃子,也要钱用呢。就这些吧,你们俩都上班挣钱,日子孬不了。”我发现妻子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满。
我们结婚3个月后,哥哥终于说妥了一门亲事。母亲一下子拿出1万多元钱,很风光地为哥哥办了婚事。
这下,妻子的脸拉得苦瓜似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妈。”我嘴上不说,心里也很别扭。
打这以后,没什么事,我和妻子很少回家。有时,母亲一个劲儿地捎信让回去过年,可我们总是去岳父家。
妻子生了儿子后,母亲有时想孙子,颠颠儿地来到城里,进屋就从兜里掏出—把糖,放在孙子面前。妻子总是面带愠色抢过去,说糖吃多了坏牙。母亲指着电视:“电视这么大,新买的吧?”妻子话里带话:“刚买没几天,一点点儿置办呗。我们结婚时什么也没有,现在不也全了。人哪,到啥时都得靠自己。”
母亲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脸有些红,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哥哥告诉我,母亲回家后,坐在床上抹了半天的泪。
那年,父亲患脑血栓,很重。把母亲和我叫到跟前交代:“老幺结婚时,我们没帮上啥。等几年村北咱家那片林子成材了,也值万儿八千的,就归老幺吧。他娘,别忘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我和妻子都觉得爸好,不是为钱,就为他老人家这颗心还念着我们。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也一落千丈,很快消瘦下来,咳嗽不止。
一晃三年过去,村北的林子成材了。母亲把林子卖了1万元,然后,马上用这钱将她与哥合住的房子翻修了—遍。起初,哥哥坚决不同意,说这钱是爸留下来给弟弟的。母亲就瞪起眼睛,说:“我还没死呢,这钱怎么用,我说了算!”
这下激怒了妻子,她把一腔怨气全撒向我:“没见过这样的妈,心眼长在肋巴骨上了,连老爸留给咱们的,也要变相给老大。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你妈生的。”面对盛怒的妻子,我只有沉默。
房子刚修好,母亲就查出了肺癌。
母亲一日不如一日。那天晚上,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特意请人把我叫到身边,拉着我的手,看了我半晌,眼角淌下泪来。我说:“妈,您有啥话就说,我会听的。”妈点点头,说:“娃呀,你哥苦啊,以后,你一定要多照应他!”
闻听此言,我心里真有点儿不是滋味,但还是对母亲说:“您放心,只要我锅里有,哥碗里就有。”母亲这才舒了口气,说:“娃,别怨娘偏心,你哥苦啊。”我没说话。母亲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一松,人就去了。
按老家规矩,老人过世,儿孙们要拿一床老人们用过的被子,取“辈辈相传”之意。嫂子要我们也拿一床,可妻子执意不要,说生前就没得过老人的好处,死后更不用了。我知道妻子的心里有疙瘩,也没强求,为了让哥哥感觉好受些,就说:“别的不用了,只是爹在世时有几本书,我看着还好,哥要是不要,就给我吧。”哥哥连连点头,说好。
母亲去世1个月后,我无意中翻看着父亲留下的《康熙字典》,没想到,从里面掉出一封信,那纸早已泛黄,脆脆的。我一看内容,不由愣了——原来,哥是爹和一位女知青的孩子。知青返城时,她抛下爹和哥哥,并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要爹重新给哥找个妈。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从来不带哥哥回老家,因为老家人都知道哥的亲娘在北京呀!还明白了母亲死前的话。母亲一生对哥哥如此偏爱,因为他没有亲娘,而母亲生怕对哥哥不像亲娘啊!
我想了很久,最终把那封信撕了。我相信母亲心里是宁可我与哥哥都不知道真相的,就让这个真相随着老人们的去世消失吧。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二天,我找到哥哥,向他要了一床母亲的被子。盖上它,就好像母亲永远陪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