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凉如水,师父一人坐在庭院中,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破旧的铜盆,盆内火光明灭不定,“师父,您在做什么?”
师父没有理会我,干瘦的长指捏起一杯酒,一抿而尽。
我蹲在师父膝边,望着盆内渐渐暗淡下去的火楞神。
夏季的夜,唯今夜不似以往那般闷热,空气中淡淡的香,那是师父种的一种,不知名的花发出的。
“我烧了一本书,一个故事,一个写了三年的故事。”师父冷峻的脸上冰冷融化,一声轻叹。
“师父,六月将尽,七月将至,今年枯叶姐姐会在哪一日来?嗯,师父,你烧的是写给枯叶姐姐的书吗?”
从三年前,山门前来了一绝色女子,一袭白衣,长发如瀑,眉眼如画,她来找师父,托师父为她写一个故事,师父说要她年年七月来山上,陪他痛饮一场,方才愿为她写完故事。
“今年枯叶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山下起风了,迷了人的眼,乱了江湖人的心。”师父修长的手指握住酒壶,满上了空空的酒杯。一阵凉风穿过庭院,掀起了他藏青色的袍子,三千发丝凌乱的纷飞。
月渐渐西斜,师父抿了一口酒,缓缓的道:“卿渊,师父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不然现在不讲,或许以后便不会再有机会了,江湖上也不知道会有人能知道这段往事了。”
枯叶在泥潭里捞出那条小黑龙时,她才十六岁,正是年少时,俏生生一妙龄女子,由于生的极美,所以尽管江湖上有大多因她出身魔教,是魔教小魔女而想除掉她的人,可私下却沉迷于她的美貌。
小黑龙瘦瘦小小,且浑身伤痕,枯叶日日悉心照料,数月之后,才渐渐恢复生机。
“你叫什么名字?”一日,小黑龙现出人身,竟是一绝美少年,硬挺的五官,俊秀的眉眼,黑色的瞳孔不染尘烟,最为显眼的是他好看的眉心间一颗夺目的红痣。
“我已活了三百年了,只记得黑谭里的一片漆黑冰冷,而前尘往事,早已忘却,所以,叫什么名字,也已想不起来了。”
枯叶盯着他清澈明朗的眸子,红唇微扬,“月夜曾经送我一个名字叫白马,从此以后,你便叫白马吧!”
从那时起,白马便日日夜夜陪伴在枯叶的旁边。枯叶是魔教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白马却知道,枯叶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枯叶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一到冬天,她必定整日整日的沉睡,白马从来不问为什么,但是却一直陪着她。
枯叶似乎在等一个人,等那个她书房里悬挂着的画像上的人,她时常望着画上的人发呆,眼底的落寞有如西天的云彩,一片一片堆积。
白马忘记了,枯叶是从哪一年开始,每到七月,总会有一天是不在魔教,每到那一天,白马睁开眼睛就已看不到枯叶的影子。于白马而言,枯叶消失的那一天是一年中最为漫长的一天。而在枯叶回来后,白马在庭院中总能看到一株白色的花,白马暗下决心,明年七月,定要弄清楚真相。
“大师,您有月夜的消息了吗?”白马隐在一座陌生山庄的暗处,房间里传出的是他熟悉的那个声音,他想起了枯叶书房中的画像,那个男子是叫月夜吗?她一直都是在找他吗?
“三年了,他曾答应会回来找我的,可是如今却是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枯叶的声音里浓烈的悲伤是白马从未听闻过的,他的心隐隐作痛,月夜于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吗?枯叶。细碎的雪不知何时开始,慢慢的落下,落在白马的肩膀上,头发上,湿了他的眉心,那颗红痣越发鲜红。
“今日再与我大醉一场吧!醒来之后便能看见那个人了,不过三年之期已尽,你的故事也快要写完了,你七月再来取罢!”房内另一个声音低醇如酒,好听却也薄凉。白马从这山庄里看到了无数的白色花株,想来每年七月枯叶消失的那日,便是来了此处吧!
天空一片惨白,厚重的雪下了一整夜,整个山庄再也看不见除了白以外的颜色。白马在雪里站了一整夜,他在等枯叶,他要带枯叶回家。
“卿渊,枯叶醉了,带她下去休息。”房内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女童扶着站立不稳的枯叶从门内走出。
“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家。”白马拦在了女童的面前,女童被突然冒出来的白马吓的倒退两步,枯叶软软的倒在了白马冰冷的怀中,白马低头看到她眼角滑下的泪滴,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拭去。
“师父。”女童惊恐的回头唤屋里的人,白马抬头,两道眸光在空中相遇,一个无有边际,一个痛意微掩。
“带她走吧!。”屋里的人道,在白马现出龙身,即将飞去之前,那人的声音再度想起“此行多艰,必要小心。”
大雪纷飞,白马带着枯叶在寒风中飞行,七月的雪,风却冷的彻骨,“你能背我多久?。”听到枯叶的声音,白马身子颤了颤,“我愿意背你一辈子。”
“好,那就一辈子吧。”枯叶发出低喃,沉沉睡去。
枯叶,哪怕是我死,也要将你送到他身旁,让你不再悲伤。
他们是在山下被包围的,密密麻麻的人,在大雪里好似无数的小黑点。而即使大雪再么乱了人的眼,白马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为首的那个男子,他一身白色狐裘衣,气质高贵,世间万千繁华好似都与他无关。白马似乎懂了,为何枯叶会对他念念不忘了,那般男子,定是不平凡。
“江湖人士,绝对不会容许一个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活在这个世上。”月夜旁边的一个大胡子大汉走了出来,用剑指着巨石上的白马,“我已集结了南城重属,月夜,这次我要你领兵,去,杀了这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怪。”
“枯叶,离开他,到我身边来,待我杀了他,便带你走。”月夜上前,看着巨石上靠在别人怀中的女子,眼底掠过一抹杀意。
雪势依旧不减,枯叶一袭白衣,她的美,宛若这个冰雪世界里怒放的花,听到下面传来的那个她日日夜夜都等待的人的声音,挥手扯下了蒙在眼上用以挡住大雪白光的丝锦,她睁开双眼,一道白光闪过,“枯叶。”白马大喊,怀中的女子痛苦的呻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我们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妖怪的命,魔教妖女也不会放过。”尖锐的笑声从大胡子大汉口中发出,他手中的回光镜闪着清幽幽的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
“你答应我不会伤害枯叶的。”月夜狠狠的瞪向身边的人。心里一片悔意,是他,是他把魔教公主的眼睛从小便触不得强光的事情告诉他的,自己竟然亲手伤害了自己爱的女子。
“月夜,去,杀了这个妖怪。”大胡子命令月夜。
“白马,你不必管我,先走吧!逃命去吧!再也不要回到这江湖上来。”枯叶用尽全力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白马,瘦弱的身子如一只断翅的孤雁坠下巨石。
“不!。”白马怒喊,在空中显出巨大的黑色的龙身,枯叶,我背不了你一辈子了,但我愿背你直到我死。
雪纷纷扬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满地的红雪如胭脂。
七月到了,枯叶再也没有回来过,师父终于写完了这个写了三年的故事,可是却在写完的隔天夜里烧了这个故事。他将这个故事讲给他的徒弟卿渊后第二天一早,便在院中石凳上去世。手中握着的是一株已枯了的白色花。石桌上,师父留下几个字:江湖,正也邪,邪也正。
数年之后,那位叫卿渊的女徒弟长大,下山后,时常在茶馆酒肆间听到,关于江湖魔教公主枯叶和那个活了三百年妖怪的故事,人称,魔教与妖孽勾结,为祸百姓,江湖侠士集结,杀魔女,灭妖怪,造福百姓。卿渊每每听到此处,脑海中总是会闪过那个眉心一颗鲜红红痣,眼神清澈明朗的男子。她想,或许她应该将真相说给真正懂的人听。
江湖,正也邪,邪也正,谁说不是呢?她或许也明白了那个月夜,为何师父将那本写了三年的故事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