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古称渭水,发源于甘肃渭源之鸟鼠山,流经天水进入关中平原,是黄河之古道,是中华文明的诞生地。
《山海经》中记载:“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三源孕鸟鼠,一水兴八朝”。自周以来,渭河因灌溉、漕运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朝代,将周、秦、汉、唐等八个王朝推向了历史巅峰;同时,她也哺育了数万万三秦儿女,为历朝历代的兴盛繁荣积攒了人脉。渭河的兴与衰,对应着社会的繁荣和沉寂,也是人与自然抗衡的真实写照。
历史的镜头拉回距今约百年前,在关中咸阳境内,每逢秋日阴雨绵绵之时,渭河水波涛汹涌,如脱缰的野马,冲刷着南北堤坝。水灾时刻准备吞噬两岸的村庄,村民们夜不能寐,专人在河堤巡视,一有汛情,立刻敲锣示警,其他村民就背起行囊,牵儿带女踏上逃亡之旅。
据口口相传的历史说,我的祖上就是因水患从古之邑或周至流浪至今槐里之汤坊五帮村,这里因在渭河北岸之第二高台,历来不受渭河水患侵扰。祖上随携家眷居住在村外,购置薄田几亩,躬耕传家。村子自明洪武年间,因驻扎了五百户王姓官兵,故称为五百王村,因战争流亡等原因,王姓不复存在,留存下吴、翟、康姓,到清朝末年,有吴姓几十户人家,后改为五帮村,在民国早期之县志记载,五帮村属于汤坊辖区,是当时槐里县西南之重镇。
在渭河北岸,有一刘姓村庄,相传为刘秀的后裔,世代以耕种小麦玉米作物为生,田地低洼处多种花生、西瓜作物,怎奈每到收获时节,一场暴雨过后,渭河水很快就漫过堤岸,一切农作物都随水漂荡,西瓜、花生也难保其身。
我的母亲就是刘家村人,据舅舅讲,水灾过后,为了活命,我的姑婆在解放前带领一帮人,劫富济贫,成为了威震四方的女中豪杰。在泾阳、三原一带,姑婆威名远扬。国民政府正规军多次围剿,姑婆的人马均安全脱身。
解放后,人民政府大力褒奖她们的壮举,姑婆随后解散队伍,安家在蓝田县华胥镇,其后人与舅家往来至今。七十年代,刘家村有个能人,名叫刘天祥。他当选乡党委书记,带领全乡人民战天斗地,在渭河修堤坝。
为了运送石头,全乡男女老幼,先从户县境内秦岭山脚下将石头装上火车,运送到陇海铁路马嵬坡站,再拉着架子车,一车一车拉往渭河岸,修成一号坝。我父亲当年就是这大军中的一员,为了修大坝,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汗,吃了多少苦头。
在一号坝旁,还建成誉满西北的酒厂,生产分水亭牌大曲酒。因为高粱产自渭河沿岸,粒粒饱满,颗颗油亮,是酿酒的绝佳原料。渭河水经沙石自然净化后甘甜清冽,酿造的大曲酒口味独特,后味淳厚,赢得了关中百姓的信任,据说当时价格比西凤酒还要高。同时,建起来的还有醋厂、鱼塘、五七大学。当时的渭河岸边,人头攒动,来参观的,学习的,上级检查的,真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渭河堤岸,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是刘天祥书记在计划经济年代,大胆提出了走特色经济、观光经济的思路,并付诸实施的结果。试想,这是在改革开放还没有提出来的七十年代初啊,谁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呢?
现在来看,刘书记真是一代富有远见的伟人,可惜,他的思路超出了当时人们的认知水平,在辉煌之后,逐渐荒芜,分水亭酒也关门停产了,曾经热闹非凡的渭河岸重归平静。
八十年代初的某一年,秋雨绵绵,时断时续下了四十多天,村子里的泥路早已被雨水淹没,成了江南水乡,只是水流混浊,丝毫没有水乡的秀丽和清澈。早饭后,几个玩伴一同到乡政府里看热闹,那里因为渭河水倒灌,渭河岸边几个村子已经处于紧急状态,乡政府成立了救援指挥部。
一台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院子里,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报话机,绿色的外壳,像个大铁桶,中间树着一个高高的丫字型天线,一位穿着军装男子,手持一个铁疙瘩,不停喊着:“黄河、黄河”“我是长江,听到请回答”,桌子周围一圈是看热闹的村民,大家看着这在电影里才能看见的场面,非常稀罕,唧唧咋咋,议论个没完。
过了一会,军人站起来,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立刻离开这里,我们要开始救援工作了”,我和同伴才悻悻地离开了。街道上,不时能看见从坡下拉着架子车的村民,装着农具、粮食等,原来渭河岸边的几个村庄已经被渭河水倒灌,无法立足,只能到二道台以上投靠亲戚朋友了。
后来,雨水停了,上游的洪峰化解了,渭河倒流的水才慢慢退去,乡里的紧急状态才解除了。这是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水灾。
八十年末期,渭河岸边绿树成荫,旁边还有大片的杨树林,作为防护林,造就了大批的树木,镇街道上几家木材加工厂,专做实木家具,销路一直不错,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还有几家工厂一直屹立不倒。那时候,渭河岸水草丰美,野生动物频繁出没,野兔、野猪时常出现。
为了提升农村青年的应急能力,乡上几乎年年都要组织一支民兵队伍,在原来的五七大学校园里开展为期几月的训练,除了体能训练,射击科目是重要的科目。我的哥哥就是在民兵训练中学习到了射击技术。
后来,村里青年组织了狩猎队,主要依靠猎狗和土制猎枪打野兔。渭河滩的野兔可是有名的美食,因为肌肉发达,吃着筋道,有嚼头,很受追捧。有一次,我还见到了狩猎队从渭河滩打下来的白天鹅,那时候,人们对保护野生动物意识欠缺,偶尔就会有一些不常见的动物成了狩猎队的猎物,野猪,野鸡,獾在我的记忆里都曾出现过。
獾油可是最神奇的一味药,治疗烫伤、烧伤能完好如初,看不到任何疤痕,这真是大自然的赐予人类的灵丹妙药啊。
九十年初,城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渭河成了造纸厂、石灰厂的排污河。兴平化肥厂是西北有名的化肥工厂,年产量在数万吨以上,但是,其排出的污水却简单处理就流向了渭河,一条黑臭的小河明晃晃给渭河里排污。
渭河支流渭惠渠在流淌了几十年后彻底成了沿途小作坊的排水沟,臭水沟。渭河岸边的挖沙厂星罗棋布,从宝鸡直至渭南。随着城市的扩大,基础设施不断提升。沙子、石子成为渭河两岸支柱经济发展的重要原材料。
挖沙车川流不息,淘洗石子的设备昼夜轰鸣。渭河堤坝水土流失严重,岸边杨柳树木被盗伐,河水常年不足一成。渭河河床常常龟裂成树皮状,像老年人的脸,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
渭河的伤啊,如干旱沙漠里的骆驼,欲哭无泪。渭河,成了看不到河水的河流,两岸树影婆娑的美景,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进入新世纪,国家明确了绿色环保的发展理念。要把青山绿水当成金山银山。关中腹地几座城市的建设进入了新阶段,外围河流道路的绿化美化成为重中之重。渭河治理工程逐步实施,从宝鸡到渭南,渭河河堤路近200公里一路修成了河堤公园,十里荷花,湿地公园,一路接踵而来。
因为治理企业排污,水资源明显好转。宝鸡湖、咸阳湖、西安湖像硕大的钻石,镶嵌在渭河妩媚的身姿。
2021年,为了筹备第十四届全运会,西安重点打造“三河一山”工程,把灞河,沣河从秦岭峪口开挖,修整河道,美化河堤,打造观光走廊;提升西安的城市定位,渭河变成西安的城中河。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贾岛诗中描绘了唐朝长安美景,就在眼前。“八水绕长安”的圣唐美景即将再现。
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渭河的幸运。
渭河,一条滋润了中华大地数千年的古老河流,焕发出它从未有过的磅礴英姿,迎着朝阳,向着黄河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