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丽人身锁箩摩，折袖翘腰，箩摩巨刺扎进肌体，却不能落一滴血。

“丽丽，”朱色画皮凄然，“这许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丽人茫然，扭过头来，逡巡四周，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又垂下头去。

“她是丽姬。”云端男子说，“你不认识她了么?你与她约定了多少个轮回?”

“轮回?”他呵呵笑了，“可恨的人类，一世泥土，尚且不足，竟然奢求世世轮回?”

他大怒，扬起长袖，击碎几片厚云，云层碎裂，直直坠入人间。飞天舞女失声惊呼，有些变了颜色。

“想要生生世世?”他站起，巨大的身影笼罩天地，云天呼啸，飞天瑟瑟发抖，嫣然花瓣变了丽色，惨白苍白，化身冰珠，又砸向了凡尘。

地面传来痛呼，人们奔走呼号，天空忽然漆黑，瓢泼大雨又开始滂沱。

“倒霉老天!”有人在断喝，“你无端发怒，虽为天地，却视万物刍狗!天地不仁，何以为天?”

男子怒气勃发，伸出巨手，这红色的指甲，喷发了火焰，从天穹的最深处，盘旋出一道白光，白光如同扫帚，在天幕划过，又奔人间而去。

“扫把星!”人间大乱，“扫把星又见!天啊!这天灾人祸什么时候终止?”

“不会终止了。”男子低沉地说，“亘古以来，天地间只有我们兄妹。我怜惜她的孤独与寂寞，允许泥胎获得生存的权利，可他们只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骨是春风肉是泥。他们不能喘息了，就要把躯体还给大地。”

“这难道不是我们生存的方式吗?”朱色画皮到，“我们占据这泥土世界，您占据……您到底是什么?哦!您到底是谁?”

云端男子却没有回答，漆黑的天空颤抖，火龙与水龙嬉戏，张牙舞爪，争抢明珠，他们的犄角撞碎了云层，云天倾斜，一斛又一斛明珠跌滚，哈哈狞笑，落进了人间。

“哥哥!你不可以这样。”女子焦急万分，“他们不过是泥土躯体，经不得天劫。”

“他们可不是泥胎!”男子愤然，“他们不是万古年前的玩偶了，妹妹!他们有了心脏，他们有了自己的规则!”

丽人伸出手，这纤细的手腕被箩摩套住，尖刺扎进去，又透骨而出。

“丽姬!”朱衣画皮试图爬上监斩台，他飘飘站起，一步一颤抖，在风雨里艰难地迈出脚步，这张人类的皮囊，因为失去了铁骨，只能在风暴里盘旋，“丽姬!我要到你那里去!你痛么?谁把你绑缚在这里?”

“你要忍忍。”他说，“我马上到达你的身边!丽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天见可怜，你还在这世界上。”

这朱色画皮随着风上下，他没有任何力量，他渴望到达香丘，却不能着力，风大起来，把他吹得飘荡在半空。

丽姬终于回过头来，她看到朱皮，悚然色变。

“不要过来，聂哥哥!”她喊到，“不要过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的骨头呢，哥哥?”

她轻轻呼唤着，流下一串串眼泪，这泪水流出眼眶，凝成了珍珠

云端的男子复坐下去，展眼恢复宝象庄严，他低眉垂目，双手合十。

朱皮借风势起落，他与这香丘丽人只余一步道路。

“丽姬!”他说，“我马上到你身边了。”

他的脚踏在香丘上，颤颤巍巍，软软的皮囊没有分毫力气，他萎顿下来，试图抓住一片叶子。风吹过来，带着凛然的寒意，不动声色地推开这皮囊，又如同鬼鞭，击打的皮囊千万转，滚落到了地面。

他被风裹起来，重重砸过去，噗嗤落进泥潭，几经折叠，满身泥污。

“卑贱的人类!”云端男子又断喝，“竟然想染指我的妹妹!”

“一份爱情。”他又扭头看着丽人，“我的妹妹，凡尘的爱情滋味如何?”

“百无聊赖。”丽人说，“人间的爱情，他们都藏在人们心里，摸不到看不着，哥哥。”

“我没有得到爱情。”她又说到，“人间有自己的规则!他们都是配对来的，我没有对儿。”

“配对儿?”男子有几分诧异，“配什么对?”

“哥哥啊!”女子说，“当初，我按照我们的样子，捏造了人间男女，我用一块泥，捏造一对。我忘记为自己捏一个伴侣了。所以，哥哥!”

她回过头，看着男子，“我到了这世间，却没有得到爱情。”

“我算什么?”朱皮大声喊到，“我算什么?”

“你?”女子呀然到，“你?聂哥哥，我一直当你是哥哥啊!”

“当我是哥哥?”朱皮颓唐万分，“当我是哥哥?那些花前月下，你只当我是哥哥?”

“你跟哥哥这么一样!”丽人说，“尤其是你的眼睛，聂哥哥!又大又长，这是一对凤眼!”

她扭过头，复看着朱皮，“哥哥!我不认为，你会爱上我。”

“你有小钱的母亲。”丽人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又贤惠淑德。我个人觉得，你爱的是她。”

朱皮退后一步，他沉沉地望着香丘，这香丘高悬碧空，箩摩的翠叶蜿蜒曲折，布满天空。

他握住胸口，发现自己还有一颗心，这心冬冬跳动，他虽然没有了呼吸，却因为这心脏的起伏，他有了一点点力量。

“哥哥!我觉得我爱你。”女子说，她被箩摩簇拥，白玉般的脸颊，清水一样的目光，她看着云端男子，有万分憧憬，有千分爱慕，“我觉得，哥哥，我爱你。”

男子惊诧万分，他疑惑地看着女子，又望向云端，云端鲜花与闪电共存，忽又现一野岸，独舟孤钓。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情深。”朱皮到，“丽姬，你是否真知道什么是爱情么?”

“执子之手，与子协老!”朱皮又到，“丽姬，我与你几世情缘，追随往复，不计生死，但愿与你共赴黄泉!”

“我不资道，哥哥。”这丽人说，“哥哥!我不太懂的你们到底想什么。”

丽人扭着脖子，遥遥望着云端男子，这男子忽然石化，现铿铿锵锵的石像本相，只这佛鬓却缠绕数朵石榴花。

榴花胜火，鲜艳明媚。

“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朱皮吟到，“丽姬，我如许深情，只换的如此么?”

丽姬眨眨眼睛，有几分不解，她抬起皓腕，箩摩温柔地看着她，翘翘起来。

“这箩摩扎得痛吗?丽姬。”

“我不懂的。”

“你不懂的?丽姬?”男子问到，“你数次为人，竟不知道何为疼痛?”

“嗯。”女子把拇指放进嘴里，回答到，“我不懂得人心的变化。当初，我并没有放一颗心于他们!而且，哥哥，我们也没有心吧?”

“我们当然没有心，妹妹。”男子骄傲地抬起头，“我们从来不需要一颗心!心有什么用?”

“心有什么用?”朱皮答到，“热情热心，换冷漠冷淡。可人没有了心，还能有什么?”

“你们还有气!”男子讥讽地说，“你们还有一口气!三寸气在，万般受用。没有了气，你们连泥都不是。你还要忠骨么?”

“忠骨?”

“当然。”男子说，“人类世界要是还有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人类的一副忠骨。”

“我佩服你们的忠骨。”男子说，“你们不过是哄妹妹的玩偶，却自成了系统，有了心脏，也有了莫名其妙的爱情，有了无数薄性贪婪的男女。可你们却生出忠骨。”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皮说，“这是我们的准则，可没有用了!”

他悲愤地说，“我失去了忠骨，什么都没有了!你会相信一张皮么?”

“一张皮?”男子莫测地笑了，“一张皮才有用!不过，你这张皮里还有一颗心。这心却没有用处，而且对我们有危险。”

“我可以不要皮，但是。我一定要保留这颗心。”朱皮看着女子，女子噬指而笑，纯真烂漫无邪，仿若人类的稚童。

“我与你三生三世的情缘，丽姬!”朱皮颓然万分，“梅亭相见，梦里姻缘，几死几生，柳林再见，美人化鬼，三魂七魄，我为你鸣冤，奈何生死两分，我与你第三度，千金化尽，长江倾尽万宝，我与你却不得善终。”

“如今，”朱皮说到，“我……”

“倩女幽魂。”云端男子悠然到，“我的妹妹，她在我的身边，是九天的女子，可到了你们身边，却是一缕幽魂。”

“她是一个诱惑。”男子低低地说，“这世间，这人类，经过千万年的繁衍与生息，有了可以与我抗衡的力量。”

“什么力量?”

“尊我为主。”

“什么力量，主人?”

“爱的力量。”男子说，“你想看看这力量的伟大与无敌么?”

他一挥巨手，山崩地裂，万象变化，地面烘浆流动，人类如蚁。

“天劫!”他倏忽张口，嘬唇长啸，复狂笑当歌，“卑贱的人类!妄想生生世世不相离。”

“我可不相信人类的爱情，”他又说到，“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物质，却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基础。”

“我没有的，你们怎么能够有呢?”他低低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天灾与天谴，区区人类还会坚持这虚妄的爱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