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邱老爷正核对账本，管家一溜小跑到了跟前，喘着大气道：“老爷老爷，前街绸缎庄的王家托人来找小人，说他家公子曾与雁寻小姐有一面之缘，此后便念念不忘，着小人问下老爷的意思。”

　　邱老爷抬眼问道：“这是第几家了？”

　　管家扳着手指算了一遍回道：“第四家。你若不是说咱家小姐婚姻大事需她自个拿主意，恐怕来问的更多。”

　　邱老爷放下账本，面露难色：“咱们搬来此地不过半年，根基不稳，这些来提亲的，咱谁也不敢得罪。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笑道：“老爷，就怪咱小姐生得太美，又多才多艺，要不问问小姐意见？”

　　邱老爷扒拉算盘珠子道：“早就问过，她却说让我来定，哼，我看这丫头一定别有隐情。”

　　管家谄媚道：“就算有隐情，咱小姐也真真是万中挑一啊。”

　　邱老爷虽满嘴不耐烦，听得这样话，亦不免眉头一耸，眼含笑意，分明为有这样的闺女暗喜。

　　视线扫过案上的话本子时，邱老爷突然有了主意：“你去，让人做个红绣球；再去贴张告示，就说咱酒楼要抛绣球招婿，适龄男子——必得适龄男子，只要没有婚配，无病无灾，皆可来争！”

　　管家立时大惊：“哎呀，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万一抢到绣球的，是个貌丑的无赖泼皮，众目睽睽之下，您还能不嫁吗？那小姐的一辈子岂不是毁了？”

　　邱老爷笑笑：“非也！抛绣球择婿自有它的妙处。一来，公平竞争，老天做主，谁抢到算谁的，我谁家也不得罪；二来，那几个钟意雁寻的公子，非富则贵，必然会想法子争夺绣球；三来嘛，雁寻这丫头推三阻四，心里定有想法。给她那隐情一个机会，上不上道就看那人的了。你再带一班粗使丫头穿着便服远远瞧着，要是抢到绣球的人，不是咱中意的，立刻着出去给抢回来，到时只说这实是一场闹剧便了。”

　　管家立时伸出大拇指赞道：“老爷高明！”

　　02

　　告示一经贴出，便传得人尽皆知。邱雁寻得知此事已是次日下午，想派人去揭掉，也来不及了。她立时便换上男装，偷偷溜出家门。

　　——她这是要去找四方镖局的镖师李镖，那才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

　　上元节她出来看灯，路上遇到几个登徒子，正是李镖拔刀相助。从此之后，她总偷偷溜出来找李镖。李镖虽避着她，却也没明确拒绝。雁寻觉着，今儿得拿个准话。他若是应了她，她就想法子让他不干保镖的营生，毕竟刀尖上过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他若不应她，也罢，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一别两宽，各自过活。

　　邱雁寻赶到城郊河边时，李镖正在给他的马儿洗澡。马儿时不时尥蹶子，溅了李镖一身水。他也不恼，轻抚马儿的鬃毛，让它安静下来。夕阳无限，映着晚霞丛林，便将那汉子衬得犹如画儿一般美丽。邱雁寻捧起水撩过去：镖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李镖原无名无姓，李姓随了镖局老板的，大家平日都唤他李镖。他牵着马，大步趟水过来，道：“河边潮湿，别坐着，小心着凉。”

　　邱雁寻听话地站起来，小声嘟囔：“管得倒是挺多。”

　　李镖问：“你有什么话讲？”

　　邱雁寻面露难色，叹了口气：“你难道没看见告示吗？我爹安排我抛绣球择婿！”

　　李镖低头道：“看到了。”

　　邱雁寻气道：“你若不在意，我就随随便便把绣球丢给张三李四。”

　　李镖问：“终身大事怎能随随便便？”

　　雁寻道：“那张王陈李几家公子，我可不知道他们秉性学识，不是随随便便还能如何？”

　　她瞧着李镖，心道我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你不能给我一个准话吗？你若对我无意，何必次次在我寻得到的地方？你若对我有意，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你想去抢个绣球，谁又是你的对手？

　　李镖沉思良久，叹道：“雁寻姑娘，李某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雁寻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被拒绝之后，眼圈便立时红了。

　　两人相对沉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话间，有片叶子落在邱雁寻的发髻上，李镖伸手想摘掉，中途却又缩回手。

　　邱雁寻心里微暖，道：“你如对我有一点情谊，明天就来绣楼。到时你随便选一个公子，站在旁边，我就朝着你的方向抛。开场之前，我爹一定会嘱托我这几位才是重点人选，到时候，他会误以为绣球是扔向那个公子的。公子们不会功夫，而你武功高强，你一定能抢过他们的，是吧？最后，你拿到了绣球，这便是一场阴差阳错，我爹即便再讨厌武夫，也不得不认了你。”

　　雁寻说完，撒腿就跑。李镖却站在河边，久久不语。

　　03

　　八福酒楼抛绣球择婿如期举行。

　　名动百里的美人以如此方式择婿，自然引来无数围观者。

　　邱雁寻早早打扮好等在屋内。邱老爷先出去讲了几句，重申规则。吉时一到，一身红装的邱雁寻捧着绒布金丝红绣球，出现在阁楼中，底下人声鼎沸，邱雁寻环顾四周，很快锁定李镖。

　　他果然来了，站在那王公子的身旁！

　　王公子风姿卓越，实是人中龙凤，雁寻心道，我若不是心里早已有人，没准还真瞧得上他，可惜。

　　众人等得不耐烦，齐齐喊道：“快抛呀！快抛呀！”

　　邱雁寻瞄准李镖的方向，将绣球高高抛下。

　　众人的视线皆被绣球牵引，最终，在大家不约而同的吁声中，绣球稳稳地落在了王公子的怀里。

　　邱雁寻顿时傻了眼。

　　王公子十分喜悦，高高举起绣球示意。台下男子虽说都是竞争者，但也乐见佳偶天成，此时皆鼓掌祝贺。喧闹之中，邱雁寻看到李镖落寞转身，孤单离去。

　　王家很快着媒人来提亲，然而，邱雁寻走下阁楼，便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将婚期延后。

　　养病期间，王家时不时派人来送补品，邱老爷说王公子如何才华卓绝，王夫人与王老爷都乐善好施，王家又是如何富足殷实、门风刚正。然而邱雁寻全都听不进去，她的心皆挂在李镖身上。

　　自那日后，李镖便失踪了，雁寻再也寻不见他了。

　　有天午后，身子有所好转的邱雁寻去庙里求卦，下山时，竟偶遇王公子。

　　王公子将邱雁寻引入山中凉亭，问道：“我无意中得知，雁寻小姐在找一位镖师，不知我能否帮上忙？”

　　邱雁寻刹那便热泪盈眶，心里百思千绕，不知该不该和盘托出。良久，长出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心仪那李镖。那日我本打算将绣球抛给他，不承想落入公子手中。如今李镖不知所终，我心中挂念。王公子若怪罪，随意打骂，所赠厚礼，我将加倍还回。”

　　王公子听完，只将手中折扇合上又打开，道：“我虽心仪小姐，却断不能在你有心上人时强逼于你。你我婚约暂时不必解除。我这就着人去找找这位李镖。如果你到时初衷不改，我一定会想个体面的说辞，成全你们。”

　　邱雁寻再三感谢不尽。

　　04

　　忽忽一月有余。

　　这一月里，王公子不时与邱雁寻联系，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雁寻。一月之后，王公子着人带来一马，告诉雁寻，跟着这马就能找到李镖。

　　雁寻看那马正是李镖的坐骑，冷笑道：“这马一向认主，你们公子好手段。”那仆人正色道：“我们公子连日奔波，才在李镖公子进城时拦下，我们公子只说姑娘思念李公子得紧，李公子是走是留，都应该留一句话，不言不语离开，对姑娘不公，李公子这才答应见姑娘一面。姑娘你若对我们家公子有猜疑，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邱雁寻实想不到，王公子一个仆人竟有理有据，叫她哑口无言。细思之下，又确实是自己小人之心，遂不再言语，只跟着马来到河边。

　　李镖徐徐回头道：“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家无业，无牵无挂，雁寻，你真愿意跟我？我们这些穷走镖的，高攀不起！你也别逗咱们玩儿。”

　　雁寻怒道：“那你当日何必来绣楼？”

　　李镖道：“这么大热闹，我去瞧瞧不行吗？”

　　雁寻失望至极道：“李镖，你说对我无情，为什么次次都等在河边？”

　　李镖轻笑道：“这城里只有一条河，河边青草丰茂，我不来这里喂马又去哪里？”

　　他轻佻地靠近雁寻：“大小姐，我曾对你允过诺？或说过半句过分的话？有的话，我负责。”

　　雁寻没料到昔日情郎竟变得如此陌生，半天说不出话。

　　李镖骑上马，又道：“或者你这个千金大小姐愿意抛弃父亲，跟我浪荡江湖？风餐露宿，洗衣做饭，你受得了吗？”说罢，竟瞧也不瞧雁寻，一路策马而去。

　　05

　　两个月后，大病初愈的美人邱雁寻风光大嫁，与王公子喜结金玉良缘。凤冠霞帔，九里红妆，道不尽风流排场。

　　李镖和师弟正在城外整装待发。

　　师弟听着城里锣鼓喧天，对李镖道：“师兄，当日雁寻小姐抛绣球前，你将咱们师兄弟连夜召集起来，去打听张王李陈四家公子的背景，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报告给你，你这是为了雁寻小姐吧？”

　　李镖打了师弟一拳头，道：“胡说八道什么，没的侮辱人家小姐名节。我是瞧瞧这四家公子人品如何，将来咱们镖局好做生意。”

　　“那你看谁更出色？”

　　“当然王公子。王公子心思细密，机智多谋，却又处事公正，更难得……将必成大器。”

　　更难得对你痴心一片，李镖心道，雁寻，你跟着他，自然有不可言说的好处，那是我万万给不了的，我即便做个上门女婿，却于经营一窍不通，终究是个累赘罢了。雁寻，你且与王公子好好过吧。

　　师弟道：“师兄，出发吧？”

　　李镖跨上马，听着城里的锣鼓声渐渐远去，道：“出发！”

　　一行人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原野里，只留下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