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思怀瑾

发布时间:2021-12-13 14:34:35

  1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把凉鞋都收进柜子里,然后把换季的鞋子拿出来。当我打开其中一个鞋盒之后,内心非常绝望。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双球鞋,上一忘记清洗就收在盒子里,现在脏到看不出原色。我提着它去卫生间洗了老半天,最后只好冲掉手上的泡沫,从裤袋里捞出手机给张怀瑾发消息。

  “白色球鞋又黄又黑怎么洗啊?我用洗衣液刷半天了都没用。”

  “你把小苏打、白醋、盐、啤酒混在一起……”

  “我家没有小苏打,也没有白醋。”

  “两分钟之后给我开门。”

  我叫林瑜,张怀瑾大我两岁,是住在我家楼下的邻居。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其实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我爷爷和张怀瑾爷爷是战友,我爸和他爸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张叔叔和阿姨结婚之后,阿姨把她的闺蜜介绍给了我爸。所以我和张怀瑾,顺理成章就成了青梅竹马。

  千禧年初,人人都羡慕城中的高楼房,我爸和他爸却另辟蹊径,押上全部的身家加上贷款,在城郊一起买了一幢二层小别墅。经过改造之后变成了两个独立的房子。我家在二楼,张怀瑾一家住一楼。

  两分钟之后,敲门的声音响起,轻两下重三下,是张怀瑾独特的敲门习惯。张怀瑾抱着食材过来帮我炖鞋,不是,过来帮我洗鞋。

  我看着他颇有架势地往盆子里倒水、啤酒、白色粉末和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得到了一盆不可描述的混合物。然后张怀瑾把我的鞋子扔进盆子里,它噗噗了两下,像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张怀瑾不仅没有洗干净我的鞋子,还彻底判了它死刑。

  “不好意思,走得有點急,把味精当盐带过来了,这个啤酒颜色也有点重。”

  我追着张怀瑾,从二楼打到了一楼,然后单方面宣布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连着好几天张怀瑾都没来找我,那天晚上我坐在阳台上发呆,吊篮的绳子突然动了起来。我房间下面就是张怀瑾的房间,我们在二楼阳台和一楼护栏上安了一个吊篮,不想走路就用这个吊篮传东西。吊篮上来,我才看清里面是个鞋盒。

  楼下的人拉动绳索示意我赶紧拿东西,我矜持了三秒才把鞋盒拿出来,里面是双新鞋,和我报废的那双一模一样。张怀瑾还在里面放了张卡片,上面写着道歉示好的话。我回到房间抽了张纸,写了个大大的“已阅”,再把纸放进篮子里传下去。

  周一上学的时候,张怀瑾站在楼梯口等我,他看着我手里的双份早餐顿时眉开眼笑:“终于吃到阿姨做的包子了,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连早饭都没吃。”

  他说这话就显得我非常不懂事,所以我把两个萝卜粉条包塞进他手里,自己吃掉了两个牛肉包。我俩一边吃包子一边往车库走,张怀瑾推出我妈闲置的那辆小电瓶车,载着我去学校。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早上上课的时间一样,放学的时间却不一样。我经常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等高三放学。那天他们拖堂实在是太久,高二级部要锁楼,我没办法,只能收拾书包蹲在高三楼梯拐角等他。我蹲了二十多分钟,他们班才放学。我正准备跳出去吓他,突然听到他和同学的对话。

  “我现在跟谁谈恋都不会跟林瑜……”

  “那我去追,你给我搭个线?”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我拖着蹲麻的腿扭头就跑,为了不碰到他,还特意选了走廊另一端的楼梯。我走路回到家,一上楼就发现张怀瑾蹲在我家门口。

  “你怎么回事?”张怀瑾问我。

  我一言不发推开他,又使出最大的劲关上了门。之后我以提高成绩为由申请住校,张怀瑾气到周末在院子里疯狂拔草。我妈跟他妈逛街回来之后看着光秃秃的院子目瞪口呆。

  国庆节放假,四个大人出去旅游,把我俩扔家里好好学习。民以食为天,我说什么也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于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跑去张怀瑾家蹭吃蹭喝。

  吃着吃着突然小腹一沉,我扔下筷子就往卫生间跑,清理好之后重新回到饭桌上。可没吃多久便再也受不了,肚子疼到窝在沙发上把身子拱成一个虾米。

  张怀瑾递给我一杯热水便跑了,等他再回到我身边时,手里提着泡脚桶。张怀瑾撕开包装袋,往泡脚桶里放了一个草药包。我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桂枝、熟地黄、茯苓……

  “张怀瑾你炖汤呢?”“猪蹄汤?”我第一次在和张怀瑾互怼当中败下阵来,倒不是我找不到语言回击,是张怀瑾的动作让我乱了阵脚。

  他蹲在我面前,伸手捉住我的脚,脱下袜子,然后把我的脚放进泡脚桶里。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扭捏和介意。我盯着张怀瑾头顶的发旋涨红了脸,手也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再抓我头发,我就揍你。”

  张怀瑾,专业破坏旖旎氛围第一人。其实也不能怪他,主要是因为我前科太多。

  我小时候有个非常欠揍的坏习惯,我喜欢薅人头发,逮谁薅谁。我手劲贼大,会紧紧拽住别人头发,然后稳准狠地薅下来,这直接导致小时候根本没人愿意抱我。

  张怀瑾过三岁生日的时候,爸妈带着一岁多的我回到故乡,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张怀瑾蹲在我面前,抬起头和我打招呼,我迅速出手,精准地抓住他头顶上的那一撮头发。张怀瑾冲我挥舞着拳头,吓得周围的大人都忘记要来制止,但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收住了手,他的拳头在我鼻尖张开,轻轻摸了摸我的脸,还顺势把头往我这边凑。

  使神差,我第一次主动松开了手,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薅下来几根誓不罢休。后来我从“逮谁薅谁”,变成了“只薅张怀瑾”,但是我不拔他头发,我就只攥在手里。

  我知道他现在是在吓唬我,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所以我没有丝毫顾忌,伸手抓住他的头发。

  水的温度降下来后,张怀瑾把我的脚捞出来擦干,又替我穿上袜子。他提着泡脚桶去倒水,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张怀瑾像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冲着我笑了笑。

  他这一笑我就不行了,我不再跟张怀瑾拧巴。就算是不谈恋爱,有这样的发小我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虽然我并不是很想只和张怀瑾做朋友。

  一年不到张怀瑾便高考了,他的高考成绩很不错,去了邻市一所很好的大学。上了大学之后,张怀瑾简直是个狠人,比我爸妈还操心我的学业,经常给我寄各种教辅资料。

  托他的福,我也顺顺利利地完成了高考。

  等待出成绩的那段时间我哪也没去,整天在家里睡得昏天暗地,结果没几天我就开始失眠。有一天晚上我又睡不着,搬了张躺椅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怀瑾。”

  我干了一件特别矫情的事情,我选了一张纯黑的背景图,把这句话用非常非常小的字体、比黑色浅一点点的灰黑颜色写在了图片的右下角,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如果不把图片特意拉到右下角再放到最大,根本看不出来图片上有字。果不其然,大家的留言都是一连串的问号和各种脑洞大开的调侃,张怀瑾也只是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第二天晚上我依旧在阳台上躺着。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吊篮突然动了起来,我赶紧跑过去,一看里面是一张纸。“举头望明月,低头看看我。”

  我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张怀瑾站在院子里向我挥手。我立马冲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张怀瑾,然后跳进他怀里。

  “跳进我怀里,就要做我女朋友了。”

  我想起高二那年偷听到的话,于是板着脸质问他。

  “你偷听不能把话听完?我冤枉死了。”

  原来张怀瑾和他的朋友说的是,你敢追她你试试看,不要打扰我小姑娘学习,我在等她长大。我出生的时候,我爸说张家的孩子叫怀瑾,那小丫头就叫林瑜,怀瑾握瑜嘛。

  多美好的祝愿。你看我们,注定是一对。

  (小梨摘自微信公众号“storybook”图/小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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