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中部有个地方叫作乌比诺,一个名叫乔万尼·桑蒂的平凡画家在那里出生。他清楚自己的艺术修养远远超过自己的艺术技能。他并不气馁。1483年相当于明宪宗前后,他生了个儿子,取名拉斐尔。乌比诺跟佛罗伦萨、佩鲁贾3个地方恰好形成个等边三角形。佩鲁贾有位大画家佩鲁吉诺很教乔万尼·桑蒂佩服,于是他在佩鲁贾找了一个地方住下来,在教堂里谋了个壁画打杂的工作,乘势跟佩鲁吉诺套近乎,成为好朋友。好长好长一段日子过后,他才向佩鲁吉诺开口,想让14岁的儿子拉斐尔拜他为师。
佩鲁吉诺一见到这么有教养、有仪态、善良的拉斐尔,马上就答应了:“天哪!他长得多美!”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哎呀呀!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和我来往,原来是为了让儿子跟我做徒弟。其实你当天带他来,我也会马上答应的。”
拉斐尔跟佩鲁吉诺做了4年徒弟,18岁离开佩鲁贾到佛罗伦萨去。那是1501年的事。
这时候谁在佛罗伦萨呢?列奥纳多·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
25岁的拉斐尔去罗马,帮教皇朱利欧二世一直干到1520年37岁逝世。
乔万尼·桑蒂为了帮儿子找师父,像间谍特务般忍着性子跟人去搭交情,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不枉爸爸这个称号。
拉斐尔的遗体埋在罗马万神殿第一号神庙里,第二号才是皇帝爷和其他大人物。
几十年前,北京城有位姓王的读书人家,生了一群孩子,没有任何靠山、从容简朴地过着日子。他本人爱好点书法图画,也注意孩子们的人格培养,孩子们都濡染了正正当当的文化教养。我这话说起来普普通通,在北京城中找户这样的人家还真不易。我说的这个王家,主人名叫王念堂。我跟王家不熟,也没有过往来,只记得几十年前这王家的孩子之中有一个得了世界儿童画比赛的奖项。那时候,中国美术家协会刚正式进驻帅府园新盖的大厦不久,那天的颁奖仪式由美术家协会展览部负责人郁风大姐主持,那个得奖的儿童名叫王明明,穿着一套齐整的衣服接受了来自国外的精美纪念奖品(我當时好像是美协的常务理事,分得了一些这类有趣的照片)。王念堂先生一辈子专注两件大事:培养、维护孩子们宝贵的文化兴趣;保持全家十几口老老小小免受冻饿,并且一心一意地在艰难环境中让明明成长为名副其实的画家。
这就像一个高树上的大鸟窝。十几只老老小小蹲挤在窝里嗷嗷待哺,王先生夫妇来回喂食,居然还要考虑孩子们的艺术修养和前途。听起来好像是讲笑话,实际上几十年的含辛茹苦,居然做到了。
王明明这个画家没有进过中央美术学院和其他美院,不是不想进,很可能是不够格。他成熟在另一种非正统的艺术教育方式中。这状况真鼓舞人。
最后讲一讲上海。
我脑子里存有不少上海爸爸们可歌可泣的逸事。有的是亲眼看到的,有的是听来的,有的是从电视或报上看来的。这里写下的故事我未必比上海本地人清楚,我连姓名都记不清了。上海是个音乐密度很高的地方。一位训练儿子拉小提琴的爸爸严格得要命,放一粒捆着小绳子的水果糖在儿子嘴里,另一端绳头紧紧捏在手上。两只耳朵和一双眼睛盯住儿子的手指头和提琴,只要出现一丝纰漏,马上抽出水果糖来训斥。
我的天!多少年前的事了!尊敬的小提琴家和尊敬的小提琴家的家人,我向你们两位请安致敬。
想起你们两位,我就觉得人生多么灿烂温暖。
(木卫二摘自《新民晚报》2019年10月29日,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