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总会那么心无旁骛,然后学着东坡居士的样子泡一杯茶,更叫人望其项背。吹茶瞟眼之际,只见外面有人进来,看清来人是九叔,我赶忙起身相迎。把九叔让进屋内,一阵寒暄过后九叔便说明来意。“夜里刮大风,后房檐好几块瓦叫树枝子打烂了”,九叔抽口烟,面带为难的说。“打烂几块?”“唉!四五米长的大树枝,打烂有个七八块了”,九叔满脸抱怨的搓了搓手说。“没事九叔,今儿个下午,我把好瓦给你送去”“嗯行,要快啊,这眼看就要下雨了”,九叔着急的样子,口吻更不容拒绝的说。“没问题九叔”。得到满意答复之后,九叔便姗姗归去。九叔屋后的大杨树,年岁比我都大,可能没有啄木鸟的缘故,也可能生长的风水土地不佳,逐渐成为蛀虫的天堂,久而久之,在前年便一命呜呼了,再经过一年半的风吹日晒,树枝虽然很脆,却也结实,被大风吹的断枝,打烂几块瓦倒也可能。三年前,我盖一间小库房,披完泥上瓦时才发现,买回来的瓦片在路上被颠烂许多,无奈只能沙中掏金般挑整瓦上房,风吹泥干,房顶便整齐的盖上红瓦,唯一有列八块瓦大小的黑泥还裸露在外,整体上更显得美中不足。彼时彼刻我便想到九叔,一个月前,九叔翻新库房替下许些瓦来,我应该能借来些吧。来到九叔家一阵寒暄过后我便说明来意。“买来的瓦,在路上颠烂许多,再买的话还得一天,见九叔家替下的旧瓦能借我些不”。“能借能借,九叔这里还有许些,你要借多少?”,九叔一脸严肃问我。“八块就够”“够八块,再多些也够,九叔带你去拿”,九叔赶忙披一件外套,对我说。“八块就够,多了也无用处”“走,九叔带你去搬”,九叔匆匆拉着我胳膊,一面回头对我说。搬着借来的瓦,我有些沾沾自喜。回去之后,将干泥铲掉,披上新泥将瓦扣上去,所以整个屋顶彻底严丝合缝了,烂掉的瓦则是被我铺到院子里,直到现在,院中还能隐约看到,已经被风化成一滩红土的瓦片,曾经那都是一块一块的。我将目光移到天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天阴的很黑,秋雨就要连阴了。思来想去,我找来把梯子举到房檐下,踩着梯子上到房顶,看了眼排列整齐严丝合缝的屋顶瓦,我提提裤腿缓慢蹲下,将手缓缓伸入一块瓦底,直到指甲缝里刺满黑泥,使劲咬下嘴唇,一块整瓦便被我轻松抠起,映入眼帘的便是潮湿的黑泥,这黑泥自从被瓦片盖住那刻,就死心没想着要重见天日,却不料这天真的来了,可谓是一项特大惊喜。索性只是天阴还没有下雨,我看一眼裸露在外面大片的黑泥,手里的瓦片已有四块了,我将瓦片小心翼翼拿好,顺着梯子回到地面。将四块瓦放好,举着梯子来到库房下,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心情,完完整整抠下四块瓦后,将瓦合到一处正好八块。“九叔,开门”,我抱着八块瓦,朝九叔屋里喊着。“好嘞,来了来了”,九叔满面带笑,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朝我过来。“九叔,给你这八块瓦,就要下雨了,赶快扣上罢”,我也是满脸带笑,将手里的瓦向上举着。“真及时,真及时,老天爷可不等人啊”,九叔眼角的皱纹被挤到一起,就像他的笑容一样灿烂。“可不是嘛,老天爷又不认识咱是谁”,此时我只能附和,脸上的肌肉,因保持一种姿势而有些酸痛。“是咧是咧,九叔得赶快把瓦扣上咧”,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九叔显得那么迫不及待。天随人愿,直到晚上掌灯,也没有雨点,至于被我抠掉的八块瓦,明天买到再补上就是了。虽然瓦被抠掉了几块,但窗户还是惧严实的。夜里,我正在熟睡当时,眉心处突然一凉,接着一股凉意蔓延半个额头,直达太阳穴,我机灵灵冷颤一下,此时无比清醒。‘嘣’的一声闷响,我急忙摸黑将灯点着,接着又是一声闷响,枕头处一小片水滴正在迅速扩散,而窗外的沙沙声已连成一片。我赶忙将被褥卷起,挪到别处,找来空盆放在漏雨处接水。将被褥挪到干处,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看着水滴在盆中溅起的水花,那么欢快,欢快的就像一群孩子在玩跳方。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但天阴的很黑,就像傍晚将近掌灯那时。外面雨还在下,盆中的积水已满盈盈的将要溢出,我赶忙端水走到外面,狠狠将水扬到天上,据老人说,这样可以把天上的雨怼回去,天就会晴。忽然又一阵‘嘣嘣’声传入耳中,我回头一瞧,一顶花伞下,一个微胖的身躯,黑色的确良布料的裤子那么宽松,虽在伞下,但裤腿却也湿了半截。“七大姑是来拿面的吧”,“对对,你七舅爷捎话,托你给捎了五十斤面呢”“捎着呢,这天气我也没法送去”“不碍的,我来取”“在库房呢,七大姑跟我来取”不得不感叹捎话比捎物更快,我才回来两天,没准话在四天前就捎到了。推开库房的铁门,一股浓郁的面香味,扑鼻而来。果然,库房也漏雨了,而且不偏不正把五十斤面全泡了。当七大姑打开面袋,看到黏成一滩的面时,整个人全然呆在那里,我苦笑一下,这便是恩中招怨。“呦……这……这叫我咋办嘛”,七大姑更为着急,似乎马上就能急哭似的。“哎呀七大姑,你看这事,这都怨我,你先回去吧,下午我给你送一袋好面”“哎呦,这都不能吃了你看这”,七大姑虽然说的是面,眼睛却盯着我说。“这面是坏了,不过没事,下午我给你送袋好的”“呦,这也没有办法,算了罢,你也别送了,我再让你七舅爷捎一袋就是了”,七大姑满面悲愤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故做严肃的说道。“好好,我看着办”回想起七大姑临走时的眼神,恋恋不舍一直瞄着那一滩面糊,还好我能忍住没笑出声。恩中招怨,这只能说是天灾人祸罢,不过对于我,只剩下十斤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这十斤面还是上次跟八大姨借来的,已经被我吃掉十斤。还差四十斤,突然想起六叔,去年跟我借过二十斤面,我便披一件大衣,冒雨去找六叔。雨似乎更大了些,雨点似乎更多了些,我不顾地面汇流成河的雨水,向前跑着。“六叔,开门”,我的喊声,跟下雨声混在一起,传入六叔的耳朵里。“快,进来,这雨真大”,六叔撑着伞,迈着大步,满面笑意朝我走来。“六叔,你还有面吗”,我抬起头看着六叔,雨水冲不掉我满脸期待。“啊,本来还有三十斤,被你二叔借走十斤,还有二十斤”,六叔先是震了一下,之后依然满面带笑的说。“没事六叔,我就问问”,我急忙用笑容掩饰满脸尴尬。“要不六叔先给你十斤罢”,六叔舔舔嘴唇,搓着手对我说。“不了六叔,六婶儿身体不好,多给她补补,我家里还有十斤”,我看着六叔搓手的动作,心,突然软的像是受热的白蜡。以我对六叔的了解,他很可能等明年的时候,会用其他东西,代替这二十斤面来还我,对于六叔的情况我也只能作罢。这时雨似乎小了些,阴天也不是那么黑了,我抬头看眼天,灰蒙蒙的雨点从小到大,从半透明到全透明,滴在我眼里,我本能的眯缝一下。“咦?你这是在干嘛?”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八大姨?你这是要去哪?”,我急忙收回情绪,回头看见八大姨,我虽然在笑,但脸上的肌肉却很舒服。“我去你四婶儿家”,八大姨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伞举上我头顶。“我弄坏七大姑五十斤面,刚去六叔家要点凑齐了还人家呢”,我不好意思的冲八大姨笑笑。“这样啊,还差多少凑齐”,八大姨满脸认真,等我答复,似乎生怕有哪句没听清楚似的。“家里就有十斤,是上次借八大姨吃剩下的”,我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还差四十斤,八大姨给你二十斤,再去你四婶儿家借二十斤不就够了”,话还没有说完,八大姨便拉着我往四婶儿家走去。我跟着八大姨,三步并两步的走着,与她撑着硕大的雨伞走着。听老人说秋雨连绵,连阴起来好多天。其实也不过如此嘛,算起来才下了一天一夜而已,阵阵凉风吹过,云彩被吹向别处,蓝天一片片被露出来,雨停了,云彩呈块状在天上飘着,变换着形状。“七大姑,七大姑开门”,我提着沉甸甸的五十斤面,扯开嗓子喊。“呦,七大姑不是跟你说了嘛,让你七舅爷再捎就是,你还赔什么赔呀”,七大姑又是满脸带笑,笑容比此时的天色还晴朗。“没事七大姑,我不说了嘛,下午给你送一袋好的”,看着七大姑那么开心,我更开心,毕竟我说到做到了。“哎呦,你看这事闹得,来,七大姑给你装点面回去吃”,七大姑依然那么开心,还伸手故作舀面的姿势。“不必了七大姑,我还有的吃,这是七舅爷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