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真人火了。
这个《乐队的夏天》最大的黑马,是一只来自广东客家县城的摇滚乐队。
在这档综艺之前,他们没站过这么大的舞台,微博上只有9个粉丝。
第一场乐队互评内心Hot 5,只有一支乐队选他们。
据说,《乐队的夏天》原本也没邀请他们,只是因为同经纪人手下的另一支乐队没有档期,才把他们推荐了去。
上台之前,乐队面面相觑:“这是谁啊?”
“叫九连真人,是个佛系乐队吗?”
乐评人说:“这哪儿来的呀?”
观众们更不知是这是何方神圣,是不是走错了录音棚?
在一片观众的问号脸中,九连出场了。
第一轮比赛唱了《莫欺少年穷》。
一开始,是一段客家话的念白:
一个叫阿民的男孩子决定离家出走,出外打拼。
他妈很绝望,完蛋了,我家这傻儿子没救了。
中二的阿民倒是很自信:
“我阿民,一定会出人头地,日进斗金。”
接着旋律响起,氛围开始紧张起来,父亲加入了:
“不要怪老爸看不上你,自己没有能力不要怨天尤人……”
阿民不服气地顶嘴:
“爸,你别看不起人,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要走出去。”
整首歌的情绪在父子俩的争论中层层递进,父亲强硬,阿民执拗。
唱到最后,阿民顶不住家里人沉甸甸的压力,开始了状若哭腔的呐喊:
阿公阿叔......出来做事就会有起有落;
阿公阿叔......出来做事就会有起有落;
阿公阿叔......出来做事就会有起有落......
一个不被家人理解和支持,但一腔热血困兽犹斗的年轻人立了起来。
九连唱得非常狂野,他们喜欢使用长长的拖腔,整首歌不像在唱,更像在吼。
主唱阿龙和阿麦眼中冒火,神色不羁;配器里的小号,张扬激越,非常抓耳;
一曲终了,票数飙到第三,是第一轮最大的黑马。
第二现场的很多乐队都说:“出乎意料”。
一直对其他乐队不屑一顾的盘尼西林说:
“这是到现在为止最锋利的一支乐队。”
反光镜的鼓手说他们是:
“从海底跳起来的一只水怪。”
"水怪"一亮相,就让人忘不了。
第二轮,他们改编李宗盛的《凡人歌》,高票进入下一轮。
第三轮,他们和女Rapper VAVA合唱了一首《招娣》,为女性平权发声,排在第四名。
《乐队的夏天》的高竞争性让许多老牌乐队都倍感头疼,却独独偏爱九连真人。
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流淌着的来自大山深处的野性、原始、质朴,不同于都市青年被教化过的小情小爱,一上台就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九连真人有三位成员:主唱阿龙,小号&副主唱阿麦和贝斯万里。他们来源于广东省连平县,这是一个非常偏远且贫困的客家县城。
偏远到什么地步?
据说,抗日战争的时候都没有打到那里去过。
他们三个人分别是县城里的美术老师、音乐老师和舞台音响设备租赁行老板。
因为热爱音乐,经常一起玩,最后索性组了乐队,乐队的名字是随口起的,意思是“来自九连山的真人真事”。
名字虽然随意,但组乐队的过程却充满着郑重。
《莫欺少年穷》里的阿民想要外出打拼,却受到家里人阻挠。
但在现实中,《九连真人》的三个主唱阿龙、阿明和万里的人生,却和阿明刚好相反。
他们本来在大城市打拼,但最后都选择了回到老家。
回家这个决定,对任何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毕竟,去大城市打拼,出人头地,才是当代青年应有的人生叙事。
“混不下去的才回家。"
阿龙告诉我,他人生最大的迷茫也曾来源于此。
阿龙大学毕业之后,在深圳做游戏美术。工作量很大,朝九晚十,呆在办公室久了,觉得自己不像人,像个作图的机器。
累,生活成本大,工资还低,每个月还是入不敷出,不得不在周日去琴行教琴赚外快。
连生计都堪忧,也根本没有时间玩音乐。
在大城市的钢筋水泥里,奢侈品倒是有买得起的一天。但梦想呢?想都别想。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阿龙也会怀疑自己:我到底在图什么?
但回家吧,又不甘心。
“我阿民,一定出人头地,日进斗金”。阿民,又何尝不是年少的阿龙?
当初的誓言言犹在耳,如果现在回家,则意味着被淘汰,心甘情愿地回家接受父母的差遣。
到底如何抉择?阿龙很茫然。
他回想起少年时的自己,那时的他是个内心丰富敏感的少年,课堂太无聊,县城生活太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光来自Beyond乐队:
年月把拥有变做逝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酷的东西?阿龙听得全身血脉躁动。
后来上中学,阿龙学习成绩不好,喜欢去网吧打游戏,家人用了一把木吉他就把他从网吧捞了出来。
6根弦、7个音阶,千变万化,里面的世界能抚平躁动的荷尔蒙,安放彷徨的青春,比只能升级打怪的网络游戏有趣得多。
阿龙想清楚了。自己这辈子,对金钱名利都不感兴趣,唯一能让自己开心的,就是音乐。唯一想做的,也是音乐。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又何必把自己的人生,献祭给大众眼里“人生赢家”?
他在微信群里呼唤志同道合的学弟阿麦,回家吧,回家我们一起玩音乐。
但“玩音乐”在长辈的眼里,不像是什么正经事。
“能当饭吃吗?“、“老大不小了,别天天捣鼓这些没用的。”
阿龙只能自嘲对爸妈着说:大家都有爱好嘛,你们就当我去打麻将好了。
但玩乐队和打麻将不同,麻将还有输有赢,玩音乐得大量投钱。
阿龙妈妈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看到阿龙带一把新的琴回家,免不得要说他,那么点工资都花在这些事情上。
阿龙只好找借口说:“这是朋友的琴,借来玩两天。”
但是儿大不由娘,阿龙妈也奈何不了已经独立的阿龙,只能当他去打麻将。
在连平,玩音乐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他们原本在贝斯手万里的仓库里玩,可惜声音太大,邻居三番五次投诉。
没办法,他们只能改到傍晚排练,这个时间点非常巧妙,因为正好赶上了中国最大民间运动——广场舞的练习时间。
沉重低音炮打出:“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可以遮住整个县城的一切声音,给予他们乐队最周全的掩护。
他们每天跟着广场舞大妈的时间出没,两边的音乐相互应和。
大妈们不知道,她们自娱自乐锻炼身体的活动,竟然默默地成全了三个年轻人的音乐梦想。
当时,九连的目标只是在广东省河源县的小小音乐圈子里排得上号,至于其他的,他们从来不想、都是奢望。
但命运实在是太过青睐这只乐队。
在参加《乐队的夏天》之前,他们参加了滚石公司举办的原创乐队大赛。
参加的目的,只是想借此机会激励乐队好好排练。
他们出不起录音的钱,只能不远万里跑到另一个城市,用80年代的录音机,录了一盒老式的卡式磁带提交给大赛组委会。
就是这盒老式磁带震惊了所有评委,包括后来成为他们经纪人的宋佳以及中国摇滚圈最有名的推手黄燎原先生。
黄燎原曾经推过唐朝乐队、二手玫瑰和何勇,是中国摇滚圈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原本到了金盆洗手的年纪,已经开始出国度假享受生活了。
可是看到了九连真人,他立刻产生了惜才之心,这样的乐队,不能白白埋没。
他决定重新出山,把九连真人作为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只乐队捧起来。
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登上《乐队的夏天》之后,九连真人一炮而红,微博粉丝从9个变成了9万粉,开始做专辑、全国巡演。
这种成名速度对一只小众方言摇滚乐队来说,几近奢侈,是多少独立音乐人苦心经营多年也达不到的成就。
成名的速度超乎想象,九连真人似乎又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当年黯然回乡,现在是否重新杀回大城市?
但阿龙表示:我们从来没有这个打算。
连平小城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浮躁,没有什么大人物,没有纸醉金迷带来的幻境,没有人生海海的苦闷与焦虑。
排练饿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腩汤粉,就能让人又有奋斗的动力。
排练完了,三个人在仓库,吹风扇,吃花生,喝茶聊天,就是最得意的时光。
《乐队的夏天》都出圈了,连平当地也只有一个电视台,用着80年代的电视画质,播放了这条新闻。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水花,一切安安静静。连阿龙和阿麦回学校教书,学生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
安静的地方才能听到内心的澎湃起落,适合做音乐。
更何况,如果没有九连山里的故事就不会有九连真人这个乐队。
不会有阿民这个有血有肉的客家少年,不会听到年轻人真实的困境和疑惑,也不会在阿民身上看到我们自己的青春。
我问阿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阿民的故事写完了,灵感枯竭了。
阿龙回答的特别潇洒:“如果有一天灵感枯竭了,九连真人没了,那就没了呗。”
如果想要功成名就,那么当初就不可能回家,更不可能玩乐队。
成名是一个悖论,有些人苦苦追求而不得,而有些人无心插柳柳成荫。
九连真人属于后者,他们不懂这份焦虑。
红了也好,没红也罢。他们照样在小城里喝茶练琴,吃牛腩汤粉。
偶尔看到了路边的小贩,回家的青年,心中情绪汹涌,吉他一响,就是一座山城里的青春岁月。
采访:小卷
作者:小卷
视觉:苏宁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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