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注定失败的行动——从踏入丹阳那一刻马烁就已经明白,但他拿定了的主意,不会再变了。
这个城市与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在这里不仅他能感受到万物的气息,他发现别人也能,甚至这里的花草虫蚁,在他经过时都能看出他的真正面貌。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了解他,都知道他是一名刺客,也都知道他要来刺杀百花仙。
刺客如果被敌人发现了踪迹,并且连他的计划和目的都了如指掌,那他就不再是一名刺客,他的行动注定要失败,他自己也逃不掉了。
他依靠在高塔的栏杆边,看着面前这座城市。
这个城市的夜晚没有灯火,无数颗星星从天空落下,盘桓在街道屋舍上,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金光,为城市照明。行人信步而行,在夜里只披了一缕轻纱,兴致浓时也踏着歌舞从星星那里享受着光辉。百花宫被大大小小的房屋拥护在最中间,安详地坐落在最亮的星光下。
这琉璃寺离那座宫殿并不远,马烁看得明晰,那宫殿在夜晚又变换了模样,比白天高出了很多,而且越高处就越硕大,宫殿内黯淡无光,看不出什么结构,只觉得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在星光上影影绰绰有一只大鱼游过,在那座宫殿前稍作停留,又向更高处游去。那是传说中来往于天地之间的鲲,他在《古史纪要》中看到过,是和龙凤一样古老的大生物。
“那里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太阳,也没有云霞雾霭,只有星星。那里的土地不长花,不生草,也没有林木鸟兽,只有石头。”菊英如是说。
但这里并非是一个死寂的城市,这里不但充满了生机,还保留着远古的记忆,这里跟菊英所讲的根本两样。他怅然若失,再次感觉到了这个女人对他的欺骗。他有些犹豫了:如果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捉拿他,他或许可以悄然离开,即便找不到来路,也总还有其它归处。他再次望向百花宫,那漆黑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庞然怪物。他有一刻突然意识到他对菊英的感情或许没有那么强烈,在经历了这两年艰难的跋涉之后,他终于在这一刻犹豫了!
这时几个小沙弥在高塔外叫他,他顺着他们的手指看去,高塔下的房屋就像蒲公英一样正在化作灰消失,寺院后面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但这是个有法力的城市。”他记起菊英说过的这话,他似乎觉得这个城市是用了法力在消亡、在飞去,顾不得多想,本来准备第二日再动手的,现在不得不提前了。
他的速度很快,赶在城市消失前跃进了那座宫殿。宫殿里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少很多,这让他信心大增,一个身手矫健的刺客,除了刺客外还可以是一个让人胆寒的杀手。
他准备了三根银针。
第一根名曰“藏楼”,银针飞出风驰电掣,速度之快可劈开空气,斩断气流,针后会形成肉眼看不见的真空地带,可供刺客无声无息地大展身手,故称藏楼。第二根唤做“无锋”,因利剑无刃,大针藏锋而得名。第三根便称“追命”,马烁一生杀人,从未超过两针。
他飞檐走壁攀上宫殿中央最高处的塔楼,这里一个守卫都没有,他双脚倒勾在房檐上朝内观察,房间内空空荡荡,似乎没有一根梁柱,四周窗纱飘动,在星光下犹如鬼魅。他定睛一看,对面的窗帘下确有一鬼魅般的女子背对自己,那女子身着白衣,长发垂腰,但马烁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他知道这一定就是百花仙了。
未及细想,藏楼针便已发出,银针有如流星之势朝那女子飞去,只见女子稍一侧头便将藏楼躲了开去,但第二针无锋也已悄无声息地逼近女子身后,眼看就要刺入女子后颈处,那女子却如同燕子一般轻飘飘地转过身来,一根手指就将银针拨开。
马烁看得清楚,银针在接近女子时好像慢了一霎,那女子周身像被什么东西罩着的,减缓了银针速度,他突然明白以这女子的法术光靠他一己之力是全然不够的。他犹豫了一下才发出第三针,但大势已去,这只是强弩之末,亡羊补牢了,那女子两根手指微微一夹,便将银针的来势截断。三根针发完,马烁知道自己已使出浑身解数,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他跃下房檐,直面着那女子。
“你为菊英而来?”女子问,这个名字经百花仙之口说出,犹如晴天霹雳使马烁心灰意冷,一瞬间万种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菊英曾说,“每个花仙子都有扎根的一抔黄土,当我们有了人形,这抔黄土就会化作石头,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命!”她把自己的死归咎于百花仙,“百花仙为了困住我,拿走了我保命的石头,从丹阳离开时,我就必死无疑。”这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缘分让马烁恨极了百花仙,很早前他便下了决心要来花都刺杀她。
(二)菊英的花都
从他来到大漠,又辗转打听来往花都的通道,前前后后花去了一年多时间,这期间他屡次感到挫败,屡次想要放弃,但在最关键的时刻都会有一个声音让他坚持下来。
而潜入花都的丹阳道并不好走,他差点被西域专啄食人眼的苍鹰要去性命,也险些被白水河中长着翅膀的钟山滑鱼吞食,还被那些离恨界关口的守卫抓住,威胁着要敲骨吸髓被骗去十年生命。君山壁万丈高崖他是破釜沉舟自断后路才跳下来的,昆吾山上的赤铜之雨他是咬着牙磨断了十八根银针才穿过去的。
但也正是这些艰难险阻才坚定了他的决心。在入城前的那个夜晚,他回顾着一生两百余次的刺杀任务,皆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而唯有这次是为情之故,也是他马烁做的唯一一次自主决定,因而越是有阻碍,他便越是觉得值得。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这个行动或许跟菊英的死毫无关系,只是为了实现他那可怜的自我价值,而被某种模糊的信仰或意识驱使前行,因此就算被菊英欺骗,他也可以不在意。
当真正直面百花仙的时候,这种模糊的意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并且面目可憎,他看清了这个世界对他的嘲讽和蔑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崩溃感。
这种瞬间到来的溃败让他想哭,但百花仙说:“是她让你一头扎进了这个出不去的地罗天网!”
“不是的!”他反驳到,可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无法承认是他自己编织了这个网。其实他也从未向菊英透露过他准备来刺杀百花仙,“那个地方是被帝子遗弃了的!”这句话菊英说过千万遍,每一次都是在提醒他远离花都,每一次都让他的决心暗暗坚定一分。
“帝子给花都下了个咒,”百花仙缓缓说道,“天下一百零八大花仙,三万六千小花仙全都不能离开丹阳的结界,就算留着阳明石,出了花都,她也活不成!”
马烁不言,如果是这样,菊英就再一次骗了他,他发现自己和菊英的联系在慢慢淡去,他也发现他其实并不怎么恨百花仙,他只是想要杀她而已。
“这个世界你看着还满意吗?”百花仙莞尔一笑,对他说,“我知道你有些能力,普通障眼法蒙不过你,所以这次颇费了些力气,做得较真些!不过因为太耗精力,持续不了多久,就很快消散了!”
马烁向窗外望去,只见宫殿四周房屋街道都已经消失,连刚刚的寺庙也不见了,只剩一片荒凉的戈壁。马烁问:“这个城市的一切,刚刚那些路人守卫,都是假的吗?”
百花仙微笑说:“是,除了这百花宫外,刚刚这城市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用法术变化出来的,菊英以前也常做这事。但建造城市很乏味,又很需要时间,菊英总是很没耐心,她经常建完了一条街就要休息很久,这样一来,早先建好的街道就又消失了,于是每次都建不大。有时候我告诉她可以把屋舍树木建得简单些,这样虽然有破绽,但不用太费心力,她也试着把几条街道建得一样,这可以省去很多时间。我有时候甚至还会找其它花仙子来帮她,但她们都不喜欢做这事,于是我干脆就变幻出一些假人,假装他们在帮忙,这样至少她不会那么快对这件事感到厌烦。不管怎样,她从没有像我这次一样,建造过这么大这么精细的城市!哦,对了,你今晚藏身的那间寺庙,那也不是我变幻出来的,那是真的——他们是帝子的爪牙。他们是被派来监视花都的,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不过过去那么多年,我想他们也乏了,已经很少现身了,这次估计也是算到你的到来才出现的吧。那庙里的小和尚们,没有对你说什么吧?”
他回忆着在那寺庙的经过,全不记得曾和那些沙弥有过接触,仔细一想,自己是怎么去到那座高塔上的都已然忘记。正在苦思着,百花仙已轻飘飘移步到马烁旁边,借着星光,马烁看到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眼里波光流动,闪着银河般多彩的光芒,她面白如玉,神色和蔼,比菊英还要俊俏几分。
她眼神在马烁身上游走,细细打量着他,突然,她伸手摸着他的胸口,眉头蹙起,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多时,她慢慢又舒展了容颜,恢复了刚刚的笑容问道:“你想看看菊英的阳明石吗?”
马烁沉默,百花仙挥挥手,四周窗帘被挂起,窗户变成了石壁,夜晚渐渐变成了白昼。马烁仔细一看,发现他们似乎还在那间屋子里,只是屋顶挂着了一颗血红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屋子里长满了各色植物,就像地窖里藏了一个大花园。只是这里出奇的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能闻到的也只是泥土和林木腐烂的味道。百花仙带他穿过花丛,这里的空间意想不到的大,但四周的石壁提醒着他这并非室外。
“从一开始,我就把她的阳明石埋在了她的花根下。”百花仙一边拨弄着泥土,一边说,“阳明石是花仙与大地的纽带,虽然不必随身携附,但也需要时时相互应承,花仙没了它就好比凡人没了胎光魄,离死不远了!但在这之前,丹阳道上的结界会先杀了她。她有仙根,本不会做自取灭亡的事,因此我并不担心她会离开丹阳,我取她阳明石,只期她能收拢心绪,不再作无谓苦思。可这丫头,偷了这里的涌露石,破了仙根,不管自己的死活直接去了人间。这块宝石是花都的泉眼,有强大的复生能力,我想她也是借助了这宝石,才能在人间停留那么久!只是花都几万花仙,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终于拨弄出了一块指蛋大小的白玉,它乍一看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全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放在光线下看,只见石头微微透明,里面有上万根发丝般细小的银线,这些银线在阳光下轻轻抖动着,熠熠生辉。
百花仙说:“她把她的身子给了你,这阳明石也就像你的魂魄一样,即便千里万里,你也应当能听到它的声音。”她收回了马烁手中的石头,表情中略带歉意,似乎在说“不好意思,你跟菊英没什么关系了”!
他不想再思索有关菊英的事,问到:“你们所有的花仙子都在这地窖里吗?”
百花仙说:“花都很早以前位于庆州海上的栖梧山,那里土地肥沃,河网密闭,气候温暖而潮湿,很适合花仙生长居住,日日都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模样。但如今这个城市,这里没有一块土地可供生养,除了这个地窖,我们没处可去。帝子将我们贬谪到这个地方,却又留着我们的仙根,让我们永生不老,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我们花仙本性纯朗,在这样的世界里也难免心生绝望。那些丫头们知道你会来,就天天翘首期盼,都很想见见你,不过最后都被我制止了,我想你还是应该先熟悉一下这个世界!”
“这么说你不准备杀我?”马烁问。
(三)帝子的符咒
百花仙呵呵一笑,说:“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不过一开始我是想着让你留下来的,这里有许多事或许需要你的帮助,可现在也不打紧了!你不是花仙,不必在意她的符咒,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甚至还可以为你打造一把通往人间的钥匙!我曾经看别人做过一把,想来也不会太难!我们出去吧,这里的环境让我难过。”
她说着又挥一挥手,太阳不见了,满屋子的植物不见了,墙壁消失窗户又出现了,白色窗帘从房顶悠然垂下。天空已开始发白,星星变得若隐若现,山峦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大地也露出了本来的模样。这里的土地比安西还要贫瘠,裸露的黑褐色的石块一直绵延到山脚,寸草不生,连大漠中常见的驼草都没有一棵。
“我带你四处转转吧!”百花仙说着,又挥一挥手,房间便飞了起来,飞在了戈壁和渐渐模糊的星星上空。马烁已经看不出昨日城市的模样了,寺庙的位置也消失在戈壁滩上。山峦渐渐靠近,马烁看到那些山坡上长着些焦枯的死树,它们扭曲着身体,或倒或立,一个个张牙舞爪像极了离恨界的守卫。他们飞过了戈壁,飞上了这些山峰,他们顺着这些起伏的山峦绕行。马烁发现这些山峰的外面还是山,是更高更加严肃的山,那些山有着一样黑褐的颜色,同样死寂沉沉,它们像一道黑色高墙一直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的亮光里。
百花仙说:“我曾经多次翻过那些山,有一次甚至走了很远,孤身深入到那片黑暗中,我想只要不去触碰丹阳道上的那个结界,这样用脚步丈量着土地或许也能走出丹阳。可那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我在那片连山火和星星都照不亮的黑暗中摸索前行,连续走了几个月,最后我才意识到这也是帝子的咒,她让我在黑暗中兜着圈子,让我满怀希望,又将希望打碎。我走不出去的!”
马烁意识到那堵高墙只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他向那黑暗中望去。他曾在沙漠上见过犹如万丈海浪般快速推进的沙尘暴,它吞噬着天和地,把天地染成一片昏黄紧紧扣在一起,全都碾压在它的车轮之下。这里就是一堵沙尘暴做的墙,它安静得矗立在那里巍然如山,它又用它那虚无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好似一场惊天巨浪。“你不想进去的!”百花仙看着他的眼睛说,但她还是挥了手,房间便向那深山移动。
山上焦枯的死树越来越多,形状也更加扭曲杂乱,如果稍有些生机,或者多点绿色,这里颇有原始丛林的感觉。进入黑暗中马烁才发现,这里并不像远处眺望那样,有明显的明暗分界线,这里的黑暗也是渐变的,越往深处视线越短,直到连山中焦枯的死树也看不见,直到他分辨不出他们是否还在前行。这里的黑暗平静而空无一物,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这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掏空了马烁的全部——他的身体、他的魂、他的魄,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深渊,觉得到自己在不断坠落。但同时这里的黑暗又充满了一切,似乎宇宙中所有的东西都环绕在他身旁,逼视着他,这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压榨他,让他无法踹息。
黑暗中百花仙拍了他的肩,让他从这致命的恐惧中解脱。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丹阳清晰可见,上空有明亮的光在照着这个城市,而在城市与这些山峦之间,那一道沙尘暴般的明暗交界线又出现了,从这里看丹阳,有点像从瀑布后看瀑布外的世界。他很快发现丹阳城其实是一个凹陷的枯井,四周包围着它的山峰和黑暗就是这口枯井的井壁,而城市上空就像一个巨大的井口一样,正在发出着明亮而让人绝望的光。
“自从那一次深入这黑暗后,我就开始害怕夜晚了!”百花仙把他从黑暗里带出来说,“百花宫里的烛火让外面的空气变得更黑,我将窗户变成了石墙,但黑暗似乎还环绕着百花宫,我的恐惧还在,于是我打开窗户下令不准在房内点灯,那黑暗却变得更近了。幸好这里还有星星,虽然不多,但我一颗一颗把它们摘下来挂在城市上空,也足够驱散这城市的黑暗了。也有没有星星的夜晚,那时我就会点燃山火,那些死去的木柳树就会扬起像蒲公英一样漫天飞舞的光芒,这些光芒不够照亮城市,但对百花宫却足够了。当然,就算木柳树特别耐烧,我也得省着点,因为深山里那些长期处于黑暗中的木柳树,就算燃起来也发不出光芒,况且有时候还有持续很久没有星星的情况——不过那种情况并不常见。”
马烁看到百花仙的笑容依旧平静温和,眉宇间的无奈一闪而过,她说:“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是每个花仙都有机会体会这么极端的情绪!”
马烁想起菊英来,她也总是对各种事情和感受都表现出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他问百花仙帝子为何要这样对她们。
百花仙说:“你知道很早以前天人有次大战,等到尘埃落定,败了的一方自然会受到株连,我们之前的花都栖梧山也因此被厌火兽沉入了海底,我们也本该被打入九幽之地。说来她倒也还算宽厚,只是将我们贬谪流放,不仅如此,她还恩许了我们一次机会,说栖梧山会在爱和恨中从海底崛起,熊熊大火将在山中燃烧三个月,如蒲公英般的火焰和烟尘会覆盖整个人间,替人间抵御灭顶之灾。”
“什么灭顶之灾?”马烁问。
百花仙说:“我也很好奇,我曾耗费了很多法力用了几年时间来推算,但也只得出‘贪狼南去,祸从北起’八个字。”
马烁说:“安西在永定西北,白水河自东向西,算起来丹阳也是北方!”
百花仙微微一笑,说:“你觉得以现今的花都,能给人间带去什么祸事——除非是那块涌露石!不过你也别瞎猜了,这都是些毫无根据的事。再说有些事猜错了不见得好,猜对了也可能更糟!我原以为是菊英引你来此,来给花都带来帝子口中的爱和恨,但你和她的阳明石已经失去了联系,你帮不到我们了!”
马烁胸口一紧,这么说菊英又一次欺骗了他,他果真是被她骗来丹阳的,菊英和他过往的所有都只是因为她要给花都带来爱和恨,他成了她的一颗棋子。但他并不恨英菊,他只是有些难过,他为自己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而难过。
百花仙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们花仙虽然情感丰富,但生性纯朗,心系万物,至爱至恨在我们眼中都过于偏激无常,因而很多花仙都做不来。这许多年里,也有大批花仙尝试过,但往往以失败告终。菊英性情爽澈,对于这事更是难上加难,她如此待你,一定是向你倾注了深情!你是坚韧不拔之人,告诉你无妨,你昨夜在城关处被帝子的爪牙掳去挖了心,菊英是被你放在心口处的人物,心没了,她现在自然也要从你生命中慢慢消失!”
(四)全新的任务
马烁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但他摸了自己的胸口果然已没了心跳。他怔怔地问百花仙心被挖走会如何,又问她是不是自己对她们已毫无价值。
百花仙说:“你本不同于凡人,被挖去心后体内一魂七魄皆在,想来那心于你并非性命根本。如此但凡你之前能做的事,现在也能去做,你之前能感受到的悲欢喜怒,现在也能感受到。总而言之,除了菊英,你还是你!至于你和菊英的事……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当初是做了什么打算。我原以为她只是觉得丹阳苦闷,哪怕是赴死也要换几天自由之身。后来当我看到你的存在时,我才开始认为她是谋划着要让你带着对她的爱来到花都,了解真相后再去恨她,以期实现帝子的预言。但如果是这样,她一定是忘了帝子的爪牙,忘了他们也能算到你的到来!所以现在我倒觉得你之所以来花都,全是你自己的决定——菊英改变了以前的你,为她报仇是你能找回自己唯一的方式!现在你心没了,等你完全忘了她,你就不用再受这一腔怨愤的折磨了。”
“她说是你害死了她!她让我来报仇的!”马烁盯着百花仙说着,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他做刺客十余年,从未对谁动过感情,他知道感情这东西,碰了就会被腐蚀身心,丧失理智,做事就容易一意孤行,可他还是碰了!
百花仙保持着她固有的微笑,摸着他的胸口说:“你的心和你心中的菊英都被一起拿走了,这里你可以安放其它更多东西!”
“我不想丢下她!”马烁说。他和菊英那段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缘分正变得越来越平淡,如果她最终在马烁的生命中消失了,菊英给他带来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他将只剩下一个躯壳,进入丹阳时经历的那些惊涛骇浪也会彻底失去意义。
他沉思了片刻,又说:“我能来刺杀你,我也可以去刺杀帝子!”在成为刺客前它曾和浪人一起追杀过猫妖,成为刺客后也刺杀过鹿鸣山庄的修仙人,对这些有法力的人他能手到擒来,就算是百花仙这样让他无法察觉到气息的人,他也毫不畏惧。他说:“杀了她我就能取回我的心,虽然不一定能遂了菊英的愿,但说不定帝子一死,就能把帝子对花都的符咒解除!”
百花仙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说:“你杀不了她的,她跟我不一样,她只是一缕气!”
“我看到《古史纪要》中记载过人类曾斩仙三千,我又为何不能?”马烁说,“况且你也别小看我的银针,我的针都是鲁子取了姑射山白银由真火锻造而成,见人杀人,遇仙诛仙!”
百花仙说:“缥缈山之战的时候,那些帝子仙圣虽然比人类多了些本领和能力,却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凡人自然能将其斩杀得。但自从那大战之后,他们抛弃了这层躯壳,只留着一丝仙气飞升,才从此长居天界!况且话说回来,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去跟她斗?”
马烁不语,百花仙沉思道:“不过如果只是要取回你的心,无需去找帝子倒还有可能!你的心是被那些小和尚取走的,应该还在那寺庙里,那些小和尚虽然来去无踪,但也只是仗着有帝子的庇护,普通法术伤不了他们,他们原本只是些螃蟹,并没有仙根,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应付。不过即便是帝子的爪牙,他们也能看清你的一举一动,你如果要行动,一定要记住千万以快制胜。”
马烁点点头问她怎么才能再找到那寺庙。
百花仙说:“他们并不一直在丹阳,你在这里找不到他们,但在天上或许可以。”
百花仙告诉他丹阳有一条通往天庭的阶梯,马烁回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鲲,明白了百花仙的意思。百花仙说鲲昨晚刚来过,估计要再等许多天才它才会再来。
于是马烁就在百花宫暂住了下来,他并没有马上见到其他花仙,但他每日都吃着那些她们结出的果实,百花仙就在一旁看着他进餐。
百花仙说天上没有食物,因此有时候她也会教他如何吸风饮露,但以他低微的灵力根本做不到,他要么就忍受不了自己饥肠辘辘,要么就干脆学不会吐纳授受。他说他上天前会饱餐一顿,顶个四五日没有问题。
百花仙时常带他徒步去远处的山顶,有时候还会在他面前点燃木柳树,看着它们升起蒲公英似的火焰的时候,马烁也会难过。他问她人间若没了花仙,谁来掌管草木繁花,百花仙说:“战后青皇成了花神,人间草木萌动、花开花落之事大多由她来掌管。”马烁说他在人间曾见过一支花仙,云鬟雾鬓,风姿绰约,百花仙不语。
闲了的时候百花仙就会给他讲述天宫的一切,告诉他哪里可以寻找到那寺庙,又告诉他哪里是万万不能去的。她跟他回忆着她在天宫的日子,虽然都是些难以抹平的伤痛,但如今讲出来却变成了别人的故事。
后来有一日百花仙拿出菊英的阳明石给马烁,说他的烟火味太重,会轻易就被发现,可以用菊英的阳明石掩藏气息。马烁一时露出极为不解的神情,问她菊英是谁,百花仙胡乱搪塞过去了,但她因此难过了很久。
第二日马烁再见到百花仙,百花仙问他还愿不愿再去天上,她说只要实现了帝子的预言,结局可能一样。马烁说他一定要去,他不能让帝子就这样白白拿走他的心,他不愿自己所做的一切正中了帝子的预言,百花仙便不再劝他。
此后又有一日,马烁突然问百花仙,等他回来是否愿意和他同去人间,百花仙说人间只是另一个更大点的花都,她见马烁若有所失,便补充道:“如果你早点来到丹阳,早点来劝我,我甚至可能会跟你一起去闯一闯丹阳道上的结界,但现在我大多都已经想通了!”
这之后又过了四五日鲲才又一次降临,那天晚上百花仙为马烁准备了丰富的晚餐,她把他推上了鲲的背,让他紧抓着它的鳞甲,等他适应了飞升后再回头去看百花宫时,发现百花仙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知道马烁这次的行动是否成功,也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拿回了自己的心,天上也从没传诵过他的故事,但在花都,还有百花仙在记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