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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是长成我这样儿,就有点悲剧了。我身高一米五二,体重七十八斤,胜在比例好,也算小美女一枚,却被庄小虎他妈嫌弃太矮太瘦,将来影响下一代的质量。
庄小虎他妈岂有此理!一时激愤,我就把庄小虎他妈嫌弃我的事,告诉了我妈,老太太当时就炸了:她瞧不上我女儿,我还瞧不上她儿子呢!分手分手,坚决分手!
现在的情况是,双方的妈都不赞成这门婚事,都逼着我们分手。
私奔一词,就在这时被提出来。庄小虎说,正好我有个去上海工作的机会,不如你辞职,跟我走吧!咱们把户口本偷出来,先去民政局登记,去了上海就生米煮成熟饭,我妈就没办法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仍然不接受,你就扬言要索赔青春损失费一百万,我妈保证妥协。
这法子好。于是那几天,我们在QQ上讨论这件事。
我问,上海冷吗?我那件新买的毛领大衣要是不能穿,好亏。
我问,我要不要烫个新发型?离子烫好还是陶瓷烫好?庄小虎沉默半晌,终于爆发,他说,卓文君当年要是像你这么磨叽,就算有十个司马相如勾搭她,她都走不了。
2
去民政局登记那天,我和庄小虎像两个小贼。因为户口本是偷出来的,再晚一点,说不定就会被发现。
我们以为会有一个烦琐的过程,甚至担心那位工作人员会勒令我们把家长叫来。然后才醒悟我们已经不是十岁,而是二十四岁了,我们完全有民事行为能力,能够为自己结婚这么大的事负责。
不到半个小时,我和庄小虎手上就一人多了个红本本,照片上两个傻乎乎的人,一脸二相。
庄小虎很激动,夸张地火叫一声,老婆!我极其配合,大叫一声,老公!
我们就在民政局的走廊上,像韩剧主角一样深情拥抱,周围没人,也没有掌声。
然后回家,收拾行李。我对我妈的解释是,被公司炒了,再加上失恋心情不好,有个姐妹在上海,想去散散心。
我妈天真地相信了我,一溜烟跑到银行,取了五千块钱塞给我,说,玩得开心点。
她哪里知道,女儿这次不是玩,而是偷偷摸摸把自己嫁掉了。想起我妈那攒了一柜子的被褥,就等着我结婚那天重见天日,风风光光地铺满我的婚床,我就有些心酸。
还有这么多年她送出去的礼金,满以为可以趁我结婚一次性捞回来,也没了指望。唉,女儿不孝啊!
3
上海是个不欢迎蠢货的城市。
出来了,我才知道我和庄小虎有多蠢,连住的地方都没侦察清楚,就冒冒失失地来了。好不容易租到一间地段极偏,还有股霉臭味的烂房子,添置了几件必需的家什,我带来的钱便没了大半。庄小虎更穷,他的工资都得上缴他妈,出去吃饭都不敢消费桌子超过五张的馆子。可想而知,我们的生活有多窘迫。
庄小虎说,你赶紧找个工作吧!
于是我踩着高跟鞋就出去了,不是去面试,就是去人才交流中心。终于,在受尽白眼后,我找到了工作,在某品牌蛋糕店当促销员!
庄小虎一听,第一个反应是,那以后咱们是不是有免费蛋糕吃了?
我也很向往,可第一天上班后,我就知道,想都不要想!因为那些蛋糕,每天打烊前都要清点个数。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店里那些昂贵的蛋糕,实在想免费吃,也不是没有办法。
因为有一天,我和另一个店员青姐看店,快下班时,青姐不见了。我清点完糕点后,发现有一盘墨西哥面包不见了。
蛋糕店后面是杂物间,里面传来响动。我推门进去,赫然发现青姐蹲在地上,面前正是那盘墨西哥面包,而青姐正用一个夹子,小心地把面包周围的边角夹下来,放进一个塑料袋里。
青姐一扭头,发现了我。她的脸涨红了,顿了一下,便对我说,家里有孩子,靠她一人打工养,挺可怜,零食也吃不上。
青姐是单亲妈妈,被丈夫抛弃,一个人在上海打拼,日子过得很苦。这些,她不说,我不会知道。
我对青姐说,你放心,我不说出去。以后你继续,当我没看见。
晚上回到家,庄小虎忽然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造人?
我怔住了。来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就被庄小虎赶去找工作,造人的过程都省了。更要命的是,我想到了青姐,我问庄小虎,我说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抛弃我?
庄小虎断然回答,当然不会!
4
妈打来电话,说你也玩够了吧,什么时候回家?
我真想告诉她,妈,我结婚了!
怎么也不敢说,一旦说了,我都能想象她在那边号啕大哭的样子。
庄小虎说,你忍忍,将来挺着大肚子回去向她们宣战!大约那情景太有画面感,所以庄小虎非常向往。可是我不想,因为我好累。
我从来不知道外面是这样苦,偷偷嫁人,后果是这样严重。有时候嘴馋想吃个小火锅,可是一算价钱,一周的工资白挣,就舍不得了。
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和闺密煲电话粥,再也吃不到妈妈的糖醋排骨,再也不能抱着公仔窝在沙发上看偶像剧……再也不是庄小虎的性感女神,夫妻生活还没有开始,便盼着结束,因为只想睡觉。
每天早上,我踩着高跟鞋冲向公交车的身影,像杀气腾腾的孙二娘。每天下午,我游荡在菜市场,拣快要下市的蔬菜,贪便宜,于是买好大一堆,却忘记了没有冰箱。
我以为庄小虎神经比我大条,只要没有他妈的唠叨,这世上任何苦都可以忍受,所以他很知足。直到有一天听到他打电话,对着话筒黏乎乎地说,妈,我想你了。
我抬头,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睛。那一刻,我也想哭。
5
庄小虎说像我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很容易吃亏。我对他的评价很愤慨,却是一语中的。
经理拿着那袋面包渣开始调查,那天店里只有我和青姐上班。这时我听见青姐说,今天孩子病了,我刚回店里,别的事我不知道。
经理马上看向我,我目瞪口呆。因为我无法对经理证明,那袋面包渣是青姐昨天夹的,下班时忘了带走。
青姐是老员工,而我刚上了几个月班。在经理面前,青姐做出剑拔弩张的姿势,可她不知道,我连争辩的打算都没有。
我记得,她是个单亲妈妈,这份工作对于她,比对我重要得多。我被炒掉了,而且作为惩罚,我没有拿到当月的工资。
这天回到家,庄小虎与我吵了一架,他说,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人家栽赃给你,你就扛着?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耳朵上长个疖子,挺疼的,都舍不得花钱上医院。
可我还是爆发了,一连对他嚷了十几句“我要离婚”后,摔门跑掉。
6
我不知道去哪里。那么大的城市,除了与庄小虎的出租房,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想我妈了,非常非常想。
身上还有二百块,这是半个月的买菜钱。一咬牙,我搭公交车去了淮海路,逛了恒隆广场。那些久违的华衣美服,吓死活该的标价,让我心里悲伤暗涌。
身上的钱,不够买半只袖子。可是居然在街边发现了烤地瓜,那拙朴的香气,隔着喧嚣的人群,仍然准确地、执着地钻进我的鼻腔。
庄小虎酷爱吃烤地瓜,吃相像猪。可是十元钱,真贵!
当我捧着地瓜站在家门外时,默算了身上剩下的钱,还好,逛了一天,我连水都没舍得喝一瓶,至少不会被庄小虎抓住这个由头,再喋喋不休一晚上。
用钥匙开了门,我愣住了,屋子里有三个人。
庄小虎,他妈,以及我妈。
我魂飞魄散。再看庄小虎,他一摊手,说,这不怪我,我哥们儿告了密。我们像两个被抓的贼,低着头,不知不觉地向彼此靠拢。
庄小虎的妈用手指着我们,想要长篇大论一番,最终因为搜索不到合适的词句而放弃。而我妈不愧是淡定的老太太,她说,亲家,这俩孩子,你看是带回去,还是让他们留在这里?
庄小虎的妈斩钉截铁地回答:押回去!
两个妈不再搭理我们,而是自顾自收拾起来,而我最震惊的,是她们居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那声声“亲家”,叫得多么自然。
庄小虎的妈拉着我,长叹一声,你是好孩子,过去委屈你了。你以后当了妈,就会明白,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孩子的幸福重要。回家,我给你们补办婚礼。
我下意识摇头,说不用了,都老夫老妻了。庄小虎也频频摇头。
我妈一个箭步冲过来,说,死丫头,我送了几十年的礼金,你们不替我收回来,我和你没完!
摘自《故事会》蓝版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