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安宁
01
幼儿园老师来电。
不敢不接。秋芳拿起手机蹑手蹑脚，轻轻走出会议室。
孩子下午咳嗽得厉害，让家长接回家治疗。
秋芳的心一下紧了起来。
此时，部门李总正对着PPT投影，激情四射地讲着产品推广方案，这时肯定走不开了。
她回到位置坐下，眼盯着李总，手却拿着手机躲在桌底下，她发了条微信给老公赵峥。
“孩子病了，你去趟幼儿园接回来，领导正开着会我走不开。”
过了十来分钟。
“我正忙，去不了。”
秋芳急了，连发几条信息过去，说自己真没法请假，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幼儿园。
却没再收到回复。
秋芳焦急得忍不住打了赵峥电话，关机！
卧了个槽！
秋芳在心里狠狠问候了一遍赵峥：他娘的赵峥就是个挂名爸爸！大家都要上班，就他忙，她就不忙？孩子是两个人的，凭什么他忙他就可以置之不理，理所当然把孩子的事推给她？网上说的丧偶式婚姻说的就是她这种！
还一言不合就关机！看来他是不想过了，不想过就别过了，老娘也不想和他过了！
尽管气得快要炸毛，孩子还是得尽快去接。秋芳深呼了一口气平复情绪，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打断了李总发言，做了亏心事般心虚地说，孩子生病了，老师让她去接回家。
最后，秋芳低着头，顶着背后李总发出来的不屑、轻蔑的眼神，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02
骑着电瓶车的路上，秋芳叹了口气，李总该是更加恼她了。
今天上午，公司发年终奖。
秋芳比办公室同一级别的同事少了两千块。
两千块，够家里半个多月的生活费、抵孩子幼儿园近半学期费用。大家一样的职位一样的级别，为什么就单单她的年终奖要少两千块？
秋芳心里纠结了一会，还是去敲了李总办公室的门，问个清楚。
“你不是应该先问问你自己吗？下班比谁都准时，偶尔安排你出差你说家里走不开。那些加班加点、四处出差的同事如果和你领一样的钱，怕不公平吧？”领导放下手里的文件，双手叉在胸前看着秋芳。
“不好意思李总，我以后会努力的。”秋芳被说得脸通红，窘迫得像脚底扎了针，逃也似地走出来。
回到座位上的秋芳咬着嘴唇，盯着电脑屏幕一语不发。
领导的话虽然刺耳也是事实，可她也是没办法。
她必须踩着点下班。
孩子幼儿园四点半放学，她私下求了老师几次，才勉强同意让孩子在学校留到5点半。她一下班就得像离弓的箭冲向幼儿园，对老师千恩万谢后带孩子回家。去晚了，老师就会冷着张脸说：“我也是有家庭的，不要每次最后一个来，还要拖到那么晚。”
她也真不能去出差。
她一出差，孩子就没人管。
婆婆身体不好，自己的妈又要帮弟弟带小孩，赵峥工作忙经常晚归，孩子能依靠的就她一人。她根本不敢走远。
自己上午刚说要努力工作，下午就请假，这脸打得真够响。
03
想着想着，秋芳到了幼儿园。
看完医生拿了药，秋芳去菜市场买完菜，背着女儿爬楼梯回家。
回到家，秋芳脱下外套，发现肩膀位置沾着几滴已经发硬的米浆，应该是早上女儿吃饭时蹭上去的。
秋芳脸泛尴尬，自己竟然穿成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过了一天。
秋芳拧了条湿毛巾，在米浆的位置擦了擦，这件衣服还是刚结婚时买的，袖口都磨得有些发白。
她边擦边自嘲：以前那个出门要穿成小仙女、衣柜永远少件衣服的自己大概是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上午有同事提议，大家领了年终奖，晚上一起去吃大餐，逛街。众人纷纷附和赞同。
邻座的女同事伸过头来问：秋芳，一起去吧，现在流行双面呢外套，你也去挑件。
秋芳笑笑：我习惯在网上买衣服，款式比较多，你们去吧。
其实秋芳是不想和她们一起逛街，那只会显得自己尴尬和不合群。
记得上次也是同事提议去逛街，秋芳去了。结果发现，同事买件内衣就要三四百，买件外套随便也上千。秋芳一听价格，就知道自己不该来：她浑身上下加起来，也不值人家一件外套。
秋芳只好用“没喜欢的款”、“布料不太舒服”等理由解释自己为啥一件也没买。
那次以后，秋芳就没再参加过她们的逛街。
谁不爱穿漂亮衣服？可省钱对她更重要。
自从孩子出生后，家里就开了台碎钞机。她对自己多抠搜点，才能对孩子多大方点。
04
秋芳喂完药、打开动画片给孩子看着，然后钻进厨房，打算给女儿煮点青菜瘦肉粥。
剁好肉末择好菜，洗好米放进砂锅煮着，秋芳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她这时才感觉右边肩膀酸痛得不行，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在赵峥面前多抱怨几句。毕竟，当初是她死活坚持要出去上班的。
女儿出生后，秋芳就辞职在家带孩子。
原本两人养一头家，现在是多一张嘴，却少个挣钱的。赵峥虽说工资还可以，可他一人养家，又要还房贷，日子一下就紧巴了起来，。
秋芳平时跟赵峥拿钱，他也悉数给。只是家里总有一些计划外的开支，赵峥拿不出钱时就带了点脸色：平时省着点花钱，孩子用的东西也可以用便宜点的。
秋芳心里不舒服，却也没有底气反驳，谁让自己只能掌心向上跟人要钱，在家里的地位无形就矮了几分。
还有次，秋芳累得差点晕倒在卫生间，而赵峥却在深夜才回到家。秋芳泪流满面地埋怨他一点都不顾家，赵峥却带着一身应酬的酒气怼道：我不出轨不家暴，工资都给家里用，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秋芳越来越讨厌跟人要钱、讨厌无论买什么第一反应是看价格的感觉。所以今年三岁的女儿一上幼儿园，她不顾赵峥的反对，坚持要出来工作。
05
秋芳把放凉的粥端到饭桌，转身去趟厨房的功夫，女儿已经把手里的积木扔到粥碗，小手还拿着汤匙不停地往积木上淋粥。
秋芳拍了下脑袋，大喊了句，瞎闹什么！
又得重新去锅里盛粥、放凉。
趁女儿吃完在床上玩玩具时，秋芳赶紧扒拉口饭充饥。
女儿哇的哭声又从房间里传来。
秋芳使劲把嘴里第一口饭咽下，冲进房间。
女儿把刚吃的粥全吐了出来，身上、被单、被套弄得都是。
秋芳马不停蹄打了盆热水给女儿擦洗，换上干净衣服，抱起哭闹不止的她满屋子走着哄着，直到女儿睫毛挂着泪珠，在怀里睡着。
秋芳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放到书房的小床盖好被子，又赶紧扯下弄脏的被套、被单去清洗。
秋芳费力地把泡在水桶里的被套拖出来拧，抬头不经意地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橡皮筋绑着一头松散凌乱的头发，脸色发黄发暗，眼神无光，整一个不修边幅、毫无生气的女人。
秋芳把被套狠狠扔回桶里，蹲在地上崩溃大哭：自己一天到晚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带娃；不是在带娃，就是在做家务。为什么拼尽全力还是过得这么狼狈！她一直努力地想做个好妈妈，可还是控制不住吼孩子，孩子还是经常生病！她想努力地工作，却无法全力投入被领导甩脸色！她想好好地爱自己，却把自己变成了糟糕的女人！
为什么她想努力的，全都不受她控制地偏离了方向。
泪水发泄一通的秋芳洗了把脸，重新去捞桶里的被套拧干、在阳台上晾晒。孩子随时都有可能醒来要抱抱，连伤心的时间她都不能给自己留多少。
门外传来锁头转动的声音。
赵峥回来了。
06
“我回来了。”赵峥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
“嗯。”
“宝宝怎样了？”
“看了医生，还好。”
“哦，你忙完也早点睡。”
秋芳“嗯”了下没再说话。赵峥转身去看女儿，然后回了卧室。
她能说什么呢？
如果她说女儿咳嗽去看了医生，回到家又把吃的粥、药都吐出来了，还一直哭闹不，她用膝盖都能想到赵峥会说：晚上睡觉要多留意下。然后就没了然后。
早点睡？从女儿出生到现在，她有哪天早睡过？谁给过她早睡的机会？别说早睡，就连睡个整觉都是她的奢侈。赵峥最多一句，辛苦你了。
所以，说了又能怎样呢？赵峥能替她分担半点吗？既然不能，说了也只会给自己添堵。
秋芳忙完家务，看到饭桌上那只扒拉了一口的饭碗，碗里青菜已经发黄，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而她早饿过了头，完全没了食欲。
秋芳叹了口气倒掉饭菜，在柜子翻出一包麦片、两包饼干吃完。
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垫肚子，别把胃弄出了毛病。自从当了妈，秋芳半点都不敢让自己冒生病的风险。平常已经忙得精疲力尽，自己要再生病了，那得拿自己的半条老命去照顾孩子，还未必能照顾好。
秋芳走到书房的小床边沿坐下，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她望了眼窗外，心里暗暗祈祷，晚上千万不要反复呕吐，不然她又将度过一个折腾的无眠之夜。
07
第二天下午，秋芳想去离小区远一点的菜市场，那里的鱼品种多还新鲜，女儿爱吃清蒸鲈鱼。
可女儿正在楼下玩扭扭车不肯走。秋芳只好委托张奶奶照看下，她一人小跑着去买菜。张奶奶平时常和秋芳一起在小区遛娃，她放心。
秋芳紧赶慢赶回到小区时，却看到女儿趴在张奶奶怀里，嚎啕大哭，旁边站着有点窘迫的赵峥。
女儿一看到秋芳，立马张开小手臂扑向她怀里，才止住了哭声。张奶奶在一边说开了：你家闺女可真逗，宁愿要我也不要她爸，她爸一抱就哭得眼泪鼻涕出来了，看来跟爸爸不亲啊。
赵峥一脸的不自然，接过秋芳手里的菜，拎起扭扭车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赵峥说，明天我去接宝宝放学。嗯......以后要没什么急事，下班后我接送孩子，你做晚饭。
秋芳诧异得差点忘了接话，这可是赵峥第一次主动照顾孩子。
赵峥还真说到做到，连续一个月都准时接送孩子，有时还会带娃出去遛遛。
秋芳看在眼里，松了口气。赵峥虽然带孩子没经验，有时磕着碰着孩子，但带多了自然也就会了，而她终于有短暂喘口气歇歇的时间了。
这天晚上，秋芳收拾好厨房出来，客厅里，女儿正骑在赵峥这只“马”背上咯咯笑着，而赵峥正在卖力地学着马叫。
秋芳心里暖了下，不禁嘴角上扬：“别玩太疯了，该洗澡了。”
赵峥一手抱起女儿：“宝宝，爸爸给你和小黄鸭一起洗澡好不好呀？”女儿一手搂着赵峥的脖子，一手揪着他的头发玩，笑嘻嘻。
赵峥朝秋芳得意地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趁她不粘着你，你忙你的去。
秋芳见状， 赶忙去书房打开电脑，插上U盘，她得把今天办公室没完成的活，接着继续做完。
过了好一阵，赵峥抱着女儿进来，孩子开始犯困要找妈妈。
秋芳把女儿抱上床，轻轻拍打着后背，忍不住好奇问赵峥，怎么最近开始愿意带孩子了。
赵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笑了：“那天在楼下宝宝不要我抱，我挺难受的。我要再不和她亲近点，怕被这小情|人甩了我。”
秋芳噗嗤一笑，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赵峥走过去拉起秋芳的手：“老婆，这几年辛苦你了，我这段时间只是陪着宝宝玩都觉得腰酸，而你既要带她还要上班、做家务，更不容易。我以后会尽量早点回家，多点照顾你和宝宝。”
秋芳眼眶一下温热湿润起来。女人最怕的不是苦和累，而是承受再多的苦累都被爱人漠视、当成了理所当然。
只要赵峥能理解她，支持她，以前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
这时，女儿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声妈妈，翻了个身又甜甜睡着了。
这一声，秋芳心里涌出了无限的温柔，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重新坐到了电脑前，准备继续工作。
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更是为了自己，加油哟！
赵峥端来杯咖啡，“老婆，以前我常常应酬到深夜才回家，都是你先带孩子睡觉，今晚你加班，我先带孩子睡了。”
秋芳会心一笑，真是美好的夜晚，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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