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人
连幸福都不敢触碰
我认识L的时候,他就是圈里知名的炮王了。
那会儿交友软件还不发达,L的约炮对象,大多是夜店认识的姑娘。
这孙子跟我们吹嘘过他的泡妞大法:“泡妞,就是99%的酒精,加上1%的情怀。”
他总挑落单的女孩下手,把人家喝得七荤八素,就直接往酒店搂。
其实,L那时候有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叫芝子,特别漂亮的南方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她跟L在一起时,才刚念大一。
那时L已是大三的老油条,对脆生生的新生师妹,自然用尽了百般心思。他帮芝子选课,教芝子挑电脑,还给她送了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
没多久,芝子就被他虏获了。
南方姑娘特别温柔,芝子也不例外。
学校不让用大功率电器,芝子就偷偷地买了个电饭煲,趁着没人的时候给L煲汤,用保温盒装着,眼巴巴地送去男生宿舍楼下。
L要在大冬天去面试,芝子就买了一大箱暖宝宝,贴在他衬衣内侧,还嘱咐他要戴手套和围巾。
芝子这样的姑娘,谁见了谁爱,L当然不例外。
可是,爱归爱,他就是想约炮。
大学一毕业,他们就异地了。
L回我们现在居住的城市工作,芝子呢,还在学校念书。
异地恋为L创造了绝佳的作案条件,他总把自己假装成刚失恋的单身男子,去酒吧邂逅姑娘,灯红酒绿地喝了一圈,就直奔上床。
你问他约炮是什么感觉?他每次都会说,空虚。
空虚,无尽的空虚。身边躺着的女人俗爆了,穿网洞丝袜,涂火红的唇膏,来不及卸的妆,经过一夜的疲惫,已经花得斑斑点点了。
这样的姑娘,哪一个比得上芝子?
那年秋天,他和芝子去见了家长。L妈妈十分喜欢这个未来儿媳,临走前还封了一封大红包。但芝子的爸妈,却不甚喜欢L。
芝子爸妈嫌L太油,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做事就透着一股油星子味,这样的男人,怕是靠得住。
芝子当然不信。为了L,她跟爸妈吵了无数架,甚至闹过离家出走,把一双父母吓得面如菜色,再后来,爸妈的态度就软下来了,他们提出来:“想娶我女儿也行,彩礼不能少于二十万。”
芝子兴冲冲地把这条件告诉L,她以为L会跟她一样开心,毕竟二十万,对于L的家庭而言,并不算一笔大数目。
但L不这么想。他在一次聚会中,斜着眼跟我们说道:“二十万彩礼?我不如去找小姐。”
他真的开始找“小姐”了。
L这人很特别,别人做这种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唯独他不同,跟传授经验似的,每次聚会都拿来大谈特谈,向我们分享其中的细节。
他说哪里的姑娘最会调情,哪里的姑娘技术最好,说得绘声绘色。在场的听不下去了,就质问他:“芝子呢,你这么对芝子公平吗?”
也是直到那次,我们才知道,他在跟芝子闹分手。
因为彩礼的事情,芝子开始要他存钱,每个月都盘查他的账目,还叫他把剩下的钱上交。芝子说:“不就是二十万吗?等明年我毕业了,我们就有两份工资,很快就攒起来了。”
事实上,她还没毕业,就开始攒钱了。
学校大三课少,她就去找实习、做兼职,在律师事务所打杂,一个月拿两千块工资,下班了就给人做家教,八十块一节课。
她这么拼,自然也希望L也能拼一把,毕竟,未来是他们两个人的,不是吗?
可L不这么想,人生流流几十年,当然是用来及时享乐。像芝子这样的勤俭节约,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他们开始爆发激烈的争吵,一次又一次地吵。
L觉得芝子在监控他,剥夺他的自由和权利。芝子呢,萌生过一千次绝望的念头,眼前的男人,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把她列入人生的计划中。
争吵最激烈的一次,是因为芝子闯了大祸。她在做家教那户人家里,失手碰碎了一件瓷器,居然还值点小钱,主人家向她索赔八千块。
芝子打电话给L,一边哭一边求助:“他们不让我走,一直在骂我……”
L到底还是个男人。那一回,他二话没说,连夜驱车去了芝子的城市,爽快地掏出了那八千块,帮芝子解了围。
但在回来的路上,L却跟芝子提了分手。
他觉得累了。
跟芝子分手后,L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萎靡不振的生活。
萎靡不振,换一种表述方式,就是更频繁的约炮。
那时候已经开始兴起各种社交软件,这就为他提供了更大的便捷,连99%的酒精和1%的情怀都省了,摇一摇搜索一下,就完成了整个前奏。
L就在那时认识了瑶瑶。
瑶瑶不同于芝子,瑶瑶是个爽利性子,要风就是雨,认识L没多久,就开始盘查他的手机和通讯录。
那段时间,L收敛了很多,甚至开玩笑说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当然,谁也不会把这话当真。
因为很快,他就被瑶瑶抓个正着。瑶瑶二话没说就甩了他的耳光,把他的手机摔个稀巴烂。L连夜逃出来,找我们喝闷酒。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L。
他丧气得像只霜打的茄子,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最后就趴在桌子上哭。
我们损他:“从前跟芝子分手,也没见你那么伤心。”
L颓然地摆摆手:“不同,那不同,我不是为分手伤心,我是对自己太失望了,我觉得活着太没劲了。”
L说,从前他迷上约炮,是觉得新鲜。而现在,是真的戒不掉了。
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就像毒品一样,把他的骨骼和血脉都侵蚀了,一段时间不去,他就骨头子痒得慌。
“你们说,人怎么越活越像禽兽了?”L问道。
越活越像禽兽的L,在那年失去了他的母亲。
癌症,走的时候七窍流出污血,瘦成骨架的双手,因为疼痛紧紧地掐进亲人的皮肉。
老人殡葬那天,芝子也来了。
她终于毕业了,不愿回老家,就在原先的城市找了份工作,钱少事多离家远,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着。
她见到了憔悴很多的L,第一眼就哭了出来。
我猜,那一刻,芝子的眼泪,一定不只为了L而流。
那样的场景,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世事难料的感叹的。从前对她笑眯眯,给她大红包的老人,如今躺在白布下面。曾经不顾一切深爱过的男人,如今却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拥抱。
这种场合,任谁都要唏嘘。
或许正是这样的天时地利,芝子和L,又重新在一起了。
因为这件事,我和L大吵了一架。我谴责他:“你祸害芝子一次还不够吗?还想拖累她到什么时候?”
L说:“你根本不懂我!”
我当然不懂他,世上有几个人能懂他,我敢保证,他自己都不懂自己。
他对什么女人都慷慨,约个炮都要挑星级酒店,外面的妖艳贱货叫他一声哥哥,他就给别人买名牌包包。
可是芝子呢,芝子想嫁给他,想跟他一起凑二十万,他却不愿意。
复合了,芝子却依然没有要到,她想要的爱情。
她才发现L变了,变成了他根本不认识的样子。他酗酒,疯狂地酗酒,喝醉了就抱着她哭。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消极情绪,工作也不再认真,一个星期五天班,至少迟到三天,还有两天旷工。
芝子怀疑,他生病了。
她给他预约了心理医生,医生告诉芝子,L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那年夏天,芝子辞去了工作,整天陪伴在L身边,给他洗衣做饭,陪他旅游散心。
他们自驾前往西藏。
L,芝子,还有网络上认识的旅友。同行的成员里,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叫阿诺。
阿诺是个学生,跟男友分手后,就趁着暑假出来玩。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阿诺落了单,她就常跟在芝子和L屁股后面,叫芝子姐姐,叫L姐夫。
阿诺跳得一把好舞,在成都的酒吧里,她给大家表演了一场钢管舞,惹得满堂尖叫。同行的男人都惊呼:“想不到阿诺这么正点!”
同时被点亮的,还有L。
他已经很久没去找女人了,但那一场舞,结结实实地唤醒了他心里的馋虫。那些沉睡的欲望,又像雨后的春笋,生机勃勃地冲出了土壤。
后来,在拉萨的旅馆里,芝子买完东西回来,把赤身裸体的L和阿诺,抓奸在床。
芝子没有再往前走了。
她独自搭车南下,回了老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L呢,当然又过上了纵欲无度的生活。他毫无节制地约炮,毫无节制地酗酒,年纪轻轻就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所有的朋友,都不怎么跟他往来了。
我们只能偶尔从朋友圈得知他的近况。他又交过几任新女友,风格各异,高的,矮的,胖子,瘦的,但无一例外,胸部都很壮观。
他重新找了工作,是家里给他安排的岗位,铁饭碗,上班也轻松,他就每天开着那辆二手的奥迪,上班、兜风、泡妞。
直到几个月的一天,他突然组了一个群,邀请我们所有人吃饭,并宣布自己要结婚了!
这简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哪个女孩这么不走运,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给我们看那个女生的照片,小个子,甜甜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简直是芝子的翻版。
他笑着问我们:“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没有人回答。我猜,大家一定跟我一样,内心反胃得发酸。
L接着说:“相亲认识的,挺好的姑娘,温柔又善良。”
关于女孩的话题,就此打住了。因为我们这一桌,每一个人都认识芝子,乃至于当年芝子把L抓奸在床,都有我们的功劳。
那天,L在微信上直播他的“艳遇”,他告诉我们,他钓了一个超级正点的凯子,刚把芝子支开了,一会儿就开战。
而我们,给芝子打了电话,这样,芝子才会提前回旅馆,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那顿饭都吃得很不好。
只有L一个人很健谈,他喝了整整一瓶白酒,醉了,就开始说浑话。
他说:“我没有爱情了,只有一具臭皮囊。我可以跟任何人共度余生,唯独芝子不行,芝子太好了,她该得到爱情。”
他越喝越多,就说越多。
他说自己的约炮史,说自己的嫖娼史,说得满脸潮红,兴致勃勃。
说啊说的,他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呕,一身的污浊臭气。
但L终究还是没能结成婚。
他得了性病。
身体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烂,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的浪子,终于得到了最凶猛的报复。
那个要跟他结婚的女孩,愤怒地退了婚,还把他的丑事公布在了朋友圈,一时间轩然大波,所有人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
L,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丑闻,一个病毒,一个肮脏不堪的污秽,成为了大家的谈资。
直到上个月的一天,一切嘲讽和批判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L自杀了。
他吃了整整半瓶安眠药,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要不是家人及时发现,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在母亲逝世后得过的抑郁症,又汹涌地卷土重来了。而这一次,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芝子了。
据说,L的爸爸,曾给芝子打过电话,希望芝子能来看看他病重的儿子。
芝子一口拒绝了。
这些年,她终于用整个青春,看透了一个男人的薄情、浪荡以及懦弱。
而L呢,他终于要开始偿还,曾经从红尘中偷来的欢愉和放纵。
他或许真的没法再拥有爱情了,但曾经,他的的确确曾拥有过,世上最珍贵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