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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我们都知道，日本在二战中战败之后，确实对战争“反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日本人对战争的“反省”二字，和我们对“反省”二字的理解，并不一样。

　　答：对，部分日本人对二战失败的反省，集中在一些问题，例如说“战前海军部为何没有提供准确的战力数据”、“政府为何没有阻止对美开战”、“军部为何低估了美国人的战争意志”、“为何未能迅速结束中国事变”等等，是这些问题。也就是说，战后有部分日本人反省的是“为什么我会输掉战争”，而不是反省“我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问：也就是说，战后有部分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右翼，他们只是悔恨自己没有打好、没有赢得战争，而并没有悔恨自己发动战争的行为。

　　答：对的。战后有部分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右翼，他们的所谓“反省”，是指反省自己为什么打输了，为什么未能避免原子弹等等，而不是“反省”自己发动战争。此“反省”非彼“反省”。

　　问：他们完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看问题。

　　答：对的。你要知道，抗日战争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打的，在整个八年抗战期间，日本兵总共也就死了几十万人，占它的人口比例，不到百分之一，微乎其微，对日本国内基本没有什么破坏，所以他不痛不痒，他并不关注侵华战争，日本人，尤其日本右翼，每当谈起二战，他们关注什么呢？他们关注的是太平洋战场，他们关注的是广岛原子弹，长崎原子弹，为什么呢？因为太平洋战争是在它日本的家门口打的，而且打到了本土（冲绳），东京等重要城市也遭到了战略轰炸，而且还在人类历史上首次吃了原子弹的苦头，所以对于日本人来说，让他真正感到痛的，是太平洋战争，是原子弹，所以你跟他谈什么反省侵华战争，他根本就没有感觉的。

　　我听过日本一个叫做“海军反省会”的组织长达几百个小时的反省录音，听来听去，他们所反省的，都是战时的政策，例如说“回天”号人肉鱼雷不该实施呀，对美开战实在是鲁莽呀，海军战前对战力数据估算不准确呀，等等，都是说的这些，我几乎没有听到过他们之中谁有说“我们不该打中国”之类的话题，根本没有听过。

　　图：“回天”号人肉鱼雷

　　问：可见同一件事从不同的当事人角度去看，看到的场景是完全不一样的。

　　答：也就是说，虽然日本在侵华战争中，杀人无数，犯下滔天大罪，但是由于侵华战争不是在日本打的，所以从日本人看来，他们其实对侵华战争不关注，不了解，没有多少感觉，更是不会感觉到痛，尤其对日本的右翼来说，他根本就不会反省这件事，因为在他看来，他也很惨，被美国人打得很惨。

　　问：有一种说法说许多日本人在战前、战时甚至战后，都接受日本媒体、书籍、报章杂志的片面宣传，认为以“八一三”为标志的“上海事变”，是国民党部队蓄意进攻日本租界驻军的行为，而后续在上海乃至中国大陆的战事等，不过是日本作为自然反应的动作，所以他们对战争并没有多少负罪感。

　　注：八一三淞沪会战，日本人称为“第二次上海事变”

　　答：对的。日本右翼大多数都是这么看的，代表性人物有一个叫田母神俊雄，他就是公开这么说的。这是他们割裂卢沟桥与上海的因果关系而得出的结论，这种看法不但在日本右翼群体中流行，部分日本的平民也是这样看。

　　问：战后美国对日本帝国时代老官僚的重新起用，有碍于日本的彻底反省。

　　答：是的。在战后，为了扶持日本对抗苏联，美国默许大批日本帝国时代的老官僚被重新起用，例如吉田茂、重光葵、岸信介等，这些人在侵华战争时代，都是局中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侵华战争战前战时的活动。我在这里列出的几个名字，只是最出名的几个，你要知道在日本首都和地方，还有许许多多在某种程度上参与过侵华战争的人充当各级官僚，这种背景下，你就无法让日本对侵华战争的责任，进行彻底的清算，没有清算，也就谈不上反省。

　　上图为重光葵、左图为吉田茂、右图为岸信介

　　问：战后在日本掌权的这些人，都是侵华战争的参与者，你叫他们反省侵华战争，就等于叫他们否定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

　　答：对。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侵华战争的责任，也就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算，所以战后有一些日本人谈起侵华战争，普遍也是从1937年“第二次上海事变”谈起，一开篇就说是蒋介石围攻上海虹口，然后才是日本帝国陆军出征等等云云，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图：1937年“第二次上海事变”

　　问：有些日本人直至今天仍然参拜靖国神社，也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答：日本右翼流行一种“皇国史观”，这种史观认为，满洲事变是对国民政府排日的报复，“中国事变”是对蒋介石进攻上海虹口的“惩罚”，总之，依据日本右翼的皇国史观，他们每一件事做得有道理，而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他们没有做错什么，那么自然靖国神社的战陨者，就都是为国牺牲的，既然都是为国牺牲的，那么也就都是值得纪念的，这就是日本右翼的看法。靖国神社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有人认为无论你生前是什么人，死了都是平等的灵魂，也有人认为靖国神社其实是为日本保留一点勇武的火种，日后一旦日本有难，这个火种可以为日本的自卫求存，提供精神上的支持和力量。

　　图：靖国神社

　　问：也有日本人是思想很正直的，例如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他认为日本应该向中国、向韩国不断认错，不断认错，一直到中国和韩国说“我听够了，不要再认错了”为止。

　　答：这也是事实。日本是一个思想自由的国家，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日本社会是多元化的。反过来说，一个国家一旦放开了思想自由，那么必然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你反过来说，从这个角度看，日本如果没有右翼那才是不正常的，因为人家是思想多元的社会，什么人都有，并没有统一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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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别等”效率手册的忠实践行者与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