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婚礼和第一波宴席结束后,梅姐送走了新娘的父母和亲戚,她回到客厅,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在满屋子的嘈杂人声中,她坐在沙发扶手上,斜倚着墙,这才觉得饿,她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刚才又喝了几杯白酒,又在风口上站着送客人,这才头晕的。不过,她仍感到一阵轻松,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回想这一年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尤其是最近为了操办婚事,她几乎失眠了。梅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八九年前已经结婚,孙子现在也上小学了,四五年前在老早就规划好的宅基地上,给大儿子盖了一幢两层小楼,这就算是彻底交代了大儿子。那时小儿子还在上学,可转眼间小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两三年了,成了二十五六的大小伙,虽然年龄不大,但在他们这个四五线的小城里,也勉强算大龄青年了,如果再不抓紧找对象,错过了就更难找了。这样的例子在小城并不少见,一旦年龄逼近三十,在相亲市场上竞争力骤减,人家动不动就会抛出“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不会是哪里有问题吧”这样伤自尊的问题,所以愿意跟你见面的人也会越来越少。在小城里,什么都慢,唯独结婚不能慢,生孩子不能慢。大家最爱比较的事情是,谁还不到五十岁就把两个孩子都交代了,谁不到五十岁都抱上孙子了。抱孙子是一个人的终极目标,一个人但凡抱上了孙子,就可以成功人士自居,他任何的平庸丑陋都可以按下不提。看到儿子工作两三年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梅姐心里焦急起来了。好像儿子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不赶紧扔出去,就没人接盘了。儿子是否结婚已经不仅仅是儿子一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家庭声誉,关系到梅姐后半生的幸福,梅姐能不能踏入成功人士的行列,成败在此一举。这两年为了找对象,真是没少费心,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给儿子介绍对象,见面的姑娘倒是不少,但总没合适,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儿子,就是她儿子看不上人家。她真怕儿子在相亲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成了光棍。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她决定收拾房子,她想不论儿子将来跟谁结婚,都是要房子的。晚收拾不如早收拾,说不定看在房子的分上,还能好谈一点。梅姐家算是城中村的,但身居四五线小城,她们并没有占上拆迁的光,顶多算是住在城市边上的农民,但好在有自家小院,房子也是现成的两层楼。当年盖房的时候都是规划好的了,将来儿子结了婚,住二楼,他们老两口住一楼。但是二十年过去了,当时觉得挺好的房子,现在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了。比如当时觉得一家有一个卫生间就够了,可现在来看,二楼没有卫生间就是一个硬伤,于是他们在二楼的平台上加盖了一个小卫生间,把以前的房子也重新规划布局了一番,变得更加现代,有了客厅、卧室、书房,还铺了瓷砖贴了壁纸,装了漂亮的灯和窗帘,买了沙发、衣柜、鞋柜、床等家具。装修好的房子温馨明亮而舒适,为了一楼和二楼的房子匹配,梅姐也给一楼的三间房贴了壁纸,看着焕然一新的家,梅姐心里很安慰,想着终于又了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虽然看上去是小打小闹,但银子也是流水似的淌,就这么折腾一番,小十万不见了。这对梅姐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梅姐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当工人,一个月不过两千多块工资。可是梅姐并不后悔,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奋斗,不就是为了交代小儿子吗?果然没过多久,小儿子告诉她,他谈了一个对象,两个人都觉得不错,很有可能谈成。梅姐心里一阵高兴,想赶紧见人家姑娘。等了一个礼拜,儿子终于把女朋友带回了家,那个姑娘长得小巧玲珑,五官算不上漂亮,皮肤是小麦色,话不多,但也不腼腆。这姑娘家里的情况儿子早都告诉了她,姑娘家是他们县城下属的农村的,姑娘卫校毕业后就在县城的医院里当护士了,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很稳定。论学历论工资,女孩都要低他儿子一等,论家庭,也要略低一些,但这样的条件在梅姐看来就是最好的门当户对。男方不论在哪方面都比女方略强,这样结婚后,儿子才不会受气,也能更稳定,女强男弱的婚姻是不稳定的。对于这个女孩,梅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反正只要儿子愿意,她就没意见。问了一些女孩的情况后,梅姐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我们是想要结婚的,但是得有房子啊!”女孩说。“这不用担心,家里的房子都是现成,刚装修好!一会带你上去看看。”梅姐笑道。“阿姨,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要买房子”,女孩笑道。“家里的房子都是装修好,和外面卖的单元房也不差什么,不信你一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梅姐解释道。女孩勉强一笑,不再说什么。女孩走后,梅姐心想,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家里明明有房子,还非要在外面买,不知道住在单元楼里有什么好?儿子送走女孩后回来,问道:“妈,你觉得她怎么样?”“只要你们愿意,我没意见,只是她刚才说要卖房子的事是真的吗?”梅姐问道。儿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小声说:“可能是真的,现在的女孩不都是这样的吗?”“那你怎样想?”梅姐问。“我也不知道!”儿子说。一个月后双方家长正式见面,在交换了所有的意见后,女方家长提出了两个硬条件,按照现在的行情,男方要出彩礼三万,要出首付在街上买一套房子。如果不买房,结婚免谈。听到这个要求后,梅姐脑子中“嗡”一下,彩礼三万也罢了,关键是买房,哪里有那么多钱嘛?前几年给大儿子盖房花了二十万,之前装修房子又花了小十万,她的老底都腾空了。以现在的行情买一套房,首付也得十几万,虽然不是很多,但小城的工资低啊,梅姐一个月两千的工资多早晚才能给儿子攒够首付?可是不买房,儿子就结不了婚,一想到儿子要面临一生打光棍的悲惨人生,梅姐把心一横,决定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买房。定下买房大计后,儿子和女朋友去看房子,梅姐则开始筹钱。她打开那个结婚时陪嫁的玫红色大柜子,在隔板上取出一个黑色皮夹子,皮夹子也是结婚时买的,虽然在柜子里躺了二十多年,仍然泛着光泽,还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香味。梅姐小心翼翼打开皮夹子,取出一张红色的存折,上面是她准备给自己养老的8万元,她决定取出这笔钱,给儿子凑首付。她又骑着自行车去了大哥、二哥和小妹家,好在姊妹们都相处地不错,每家愿意借给她两万,这就筹到了六万。再加上她自己的八万,儿子再出一两万,首付应该就差不多了。就这样终于在街上买了一套三室的房子。接下来,他们终于有资格筹备结婚事宜了。都要请哪些人,要备多少席面,结婚当天的流程如何走,礼数是否周全,还有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一件不要梅姐操心,刚才送走了亲家,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其实她刚才在席间敬酒的时候,就觉得不太舒服,但她不能倒下,硬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她才敢对外甥女说“我觉得头有点晕”。外甥女说,我去给你端一碗醪糟甜汤吧,梅姐无力地点点头,摆着手说去吧。过了一会,外甥女端来一碗醪糟汤,还有一个馍夹梅菜扣肉,梅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