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路刚从外面打工回来,就接到二林从山西打来的电话,说过这三两天要回老家找他们喝酒,哥几个许多年不在一起了,今年说什么也要聚聚。二林和晨路是打小一起玩耍长大的伙伴,想想那时他们这一小班人马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精力过剩,天天在村里串来串去,去邻村看电影看戏看姑娘,一晚上跑十几里地也不觉着累,正是天地不怕让人恨不是爱不是的年纪。可现在呢,他们都是出了四十要奔五十的人了,固定在各自的生活圈子里奔波忙碌。二林在山西,有的在南方,有的在县城,有的和晨路一样四处打工,一年还见不上一面。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刀子,一点一点的刮取着他们的生命,慢慢把他们变老,有一个当时的小伙伴玩半挂车前年出了车祸,丢下老婆孩子已早早走了。二林打来的这个电话让晨路不由得回忆起往事,真如做梦一般。晨路的老婆杏听见是二林的电话,就告诉晨路二林和他老婆淑琴离婚了,淑琴离婚不离家,从山西回小村有一个多月了,一个人在家住着呢,杏说看现在的淑琴怪可怜的。这个消息晨路并不意外,二林是最早出门做生意的小村人,他脑子灵活,结婚后在村里双录开的面粉厂里打工,干几个月就不想干了,想做面粉生意。二林去山西找在那里工作的一个本家叔叔,租了间门市,卖小村双录厂子里的面,生意就这么开始了。慢慢的二林又卖小村周围几个面粉厂里的面,慢慢熟了成老客户了,偶尔资金紧张就会赊一车面。这个厂里一车,那个厂里一车,加在一起不是小数目了,赖着不还,投资到别的地方。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买卖还好做,二林发财了,二林开始找女人养小三了,一条条消息从遥远的山西飞速传回小村,让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小村人羡慕嫉妒恨。这么多年过去,据说二林和他老婆淑琴在山西分分合合多少次了,每每传回小村要离婚的消息,最后又都平息了,毕竟是一起打拼过来的患难夫妻啊。想不到在过了四十奔五十激情逐渐冷却的现在,终于落地成了现实。晨路和二林性格不一样,他胆小怕事,没有野心,只想守好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他这辈子不犯大错,也发不了财。在小村刚有人出去打工时就出去打工了,算是最早出门打工的那批人。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一年年天南地北风里来雨里去,让包工头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没少受罪,也没挣多少钱。不过晨路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相反他有些看不起二林的人品,不喜欢二林那样花言巧语的,特别厌烦二林为了在山西站住脚,巴结自己的本家叔叔,见了本家叔叔竟叫亲爹。晨路今年回来很晚,快腊月二十了才回家,在外面干得时间长了钱自然就多挣些,这一冬天挣了有两万多,他把挣来的钱交给老婆时老婆也很高兴。晨路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后就很少出门,他常年在外打工,在家的时间很少,就想在家多呆些时间,让家的温馨抚慰他麻木疲惫的身心。这天是周末,下午在县城上学的女儿回来了。晚饭要多做两个菜,杏让晨路坐着和女儿说话,不让他帮忙,说他是有功之臣,应该好好休息。晨路和女儿聊着天,看着老婆杏围着围裙里外忙活,看着端到饭桌上的菜向上冒着幸福的热气,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坐下,杏特意为晨路倒了杯酒,晨路说你不喝点,杏看看女儿,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也喝点,就为自己倒了半杯,女儿倒一杯雪碧。晨路端起酒杯浅浅尝一口,真香,他一冬天吃的苦受的委屈似乎一下子全融化掉了。这样温馨的氛围让晨路很是享受。随着这几年年龄的增大,也越发留恋珍惜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光了,他想自己一年年在外受苦受累,牲口一样,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大人孩子眼前的生活吗。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外面受再大的罪也是值得的。晨路家这顿晚饭吃的时间有些长,女儿早早吃完去打电脑了。晨路喝着酒和老婆聊着家常,时光似乎也放慢脚步,不想走太快了。话多了就又聊到了二林和淑琴。晨路说杏有空了多去看看淑琴陪陪她,杏说这还用你说,她刚来时就是我们几个帮她收拾的家。又说想来这淑琴也是有打算有心机的,当年二林有钱了,心还没那么野,是淑琴一心劝他把小村的家重新盖了一遍,要不回来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小村人听说二林欠双录他们的几车面钱到最后也没有给,双录去山西要账,二林有一套,去了就领着他***,这样去了几次就不去了。二林自己经常换女人,据说现在的这个和二林在一起有几年了,他们都有孩子了。二林瞒着淑琴在外面给她买了房子,不知怎么被淑琴知道了二人大闹一场,就和他离婚回来了。杏分析二林打电话说回家找他们喝酒可能是想听听他的口信,打听淑琴的情况呢,毕竟是结发夫妻啊,看来还是关心淑琴的。晨路觉着也是。晨路感叹到以前人胆子大一点不务正业的现在都发财了,好像这个时代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可发财了别胡搞啊,好好的家搞散了。可像自己这样窝窝囊囊安分守己的吧,又发不了财。唉,这世道……。今晚晨路高兴这酒喝得有点多,他去女儿的房里看女儿玩电脑,问女儿什么时候放假,女儿说还得一个星期。晨路看出女儿不想让自己在她的房间里,嫌他一身的酒味,就知趣出来回自己的房间了。晨路睡前想和杏亲热一次,杏爱干净,嫌他回来还没有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但不忍心拒绝,和晨路亲热完了感觉自己也被弄得身上黏糊糊的,特别不舒服,就说明天去洗澡吧。二人商量明天去送女儿上学,顺便在商场里买几件新衣服,一年了也要犒劳一下自己,听说县城的一个澡堂子用了半个月打出了一个温泉井,抽出来的水就是热的,据说用温泉水洗澡健身防病,就是贵了点,洗一次要十好几块呢。晨路发狠心,说要和杏去温泉洗澡,自己也享受享受。晨路出门打工时经常住的是彩钢搭的简易房,十几个人住一间房,满屋子臭脚丫子味不说,睡眠时还有各种动静,比如说有的呼噜特别响,有的爱磨牙,让他很难入睡。回到家里感觉特别安静,睡在宽大席梦思床上是那样舒服,晨路很快就入睡了,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淑琴给杏打电话问杏今天有空吗,想让她陪自己去县城逛逛,杏笑说巧了,我们正说去县城呢,于是说定了一起去。这个淑琴就像一个故事里美丽的插曲,加入他们这一家人里了。天气不冷,晨路嫌坐公交车不方便,建议自己做司机,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她们,得到一致同意。电动三轮车后面车斗子里放上凳子就出发了,和淑琴手机早联系好了,在街上等着呢。晨路远远就看见淑琴站在街边,穿着随身的红呢子大褂,衬着白白的肤色,淑琴离开小村二十多年了,没了小村人的土气,早已是真正的城里人了,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种优雅的韵味。晨路不由回头看看杏和自己,换了崭新见人的新衣,可怎么也遮不住土尘尘的渗入到骨子里的肤色。二林和晨路同岁,却比晨路大几个月,晨路得叫二林哥。电动三轮车走到淑琴跟前停住,晨路喊嫂子,怕三轮车脏了淑琴的衣服,赶忙用袖子擦拭三轮车车干凳子。这个举动把淑琴和杏都惹笑了,晨路也觉出自己失态笑了起来。晨路骑踩着电动三轮车不紧不慢走着,他闻到一股香水味,是从淑琴身上散发出的,很好闻,闻着就有点想入非非了。看淑琴一脸的笑,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伤心事,晨路忽然想,要不是淑琴把哀伤隐藏的太深了,就是她不在意,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在城市里呆了这么多年,淑琴的思想是否也开放了呢,这谁又说得清呢。出了小村,平原一望无边无际,田野里不时可以看到几个凸起的土堆,那是坟头,是在土里刨食干了一辈子的村人最终的归宿。这些坟头,像是小村人深扎在土里的根,和远处的小村遥遥相望。小村人无论走多远做什么,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牵着他,到老了总想着要回来,一把骨头只有埋在小村的土里才会安心。到了县城,杏给自己和晨路买件衣服,也给宝贝女儿买件衣服,每次都要淑琴看看做参谋,不得不佩服淑琴的眼光就是好,她看上的衣服穿在身上,每件都是那么可体时尚。淑琴自己却什么也没买,杏不解问她打电话说要来县城做什么,淑琴笑笑说,在家怪闷的,想出来逛逛散散心。中午他们在县城的一个火锅店要了一个大脊骨火锅,四个人围桌而坐,说着闲话吃得很开心。中途晨路的手机响了,是二林的电话,晨路赶紧和二林说我们正和嫂子在一起呢,话没说完杏就给他摆手,晨路这才意识到说多了,看见淑琴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晨路接着电话出去了。回来时看淑琴的脸色又恢复了满面笑容。快吃完时晨路去算账,火锅店的老板说早算了,指了指淑琴。晨路回来问淑琴,淑琴说我拿个饭钱还不应该啊,晨路再三给她,淑琴说什么也不要。送女儿去学校后,杏问淑琴去新打的温泉水澡堂子洗澡不,淑琴说好啊,我早想来洗澡了,只是一个人不愿意来。打了温泉水的澡堂子的名字叫华清池,和唐朝杨贵妃洗澡的地方叫一样的名字,门面装修豪华,里面来洗澡的人很多。晨路记不清是几年前开始的,每年春节临近,他从外面打工回来,就要和杏来县城一起洗个澡的,每次两个人都要在浴池里恩爱一次,这几乎成了他们每年的必修课。可是今年有淑琴跟着,肯定不行了,晨路有些失望,他让杏和淑琴要了一间,他就去泡大池了。晨路洗澡喜欢多加热水,躺进去皮肤烫的发疼他才喜欢,爱在里面长时间泡着,这样才会浑身轻松。今天大池子里人不多,水很清澈,晨路在一个角上,躺进去只露着头。身子泡在水里的晨路,脑子却很活跃,他想杏和淑琴在一间房里洗呢,淑琴的皮肤一定很白的,他不由得想自己要是和淑琴在一起会怎样呢,淑琴在城市里混了这么多年了,见过世面,和她在一起肯定别有一番滋味。一个人从大池子里出去了,涌起的水浪打了晨路一下,让他一下子从臆想里醒过来了,他为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惭愧,感觉对不住二林,赶紧把这小小的思想压了回去。这一晚晨路和杏睡得很早,还不困,就躺在被窝里说悄悄话,说着话题就又跑到淑琴这里了。杏说听人说淑琴也不简单,在山西也有相好的,晨路想起上午去县城时他闻到淑琴好闻的香水味,就要杏问问淑琴喷的是什么香水。杏打了晨路一拳说怎么了,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打淑琴的主意了,你小子有几根花花肠子还想瞒我,杏这么敏感,晨路没有预料到,说我没,没有,我是想给你也买一瓶。杏沉着脸又问他在外面打工时找过几回小姐,晨路脱口而出说一次,没说完就后悔了,可是晚了,杏没有言语,扭过身子不再理他了。搞得晨路掰着杏的膀子赔不是,说那一次也是被一起打工的工友给糊弄过去的,进去了才知道是那地方,就不由自己了。晨路说我再不了,他掰着杏的膀子的手觉着杏不那么用力了,晨路就用力,杏就转过身了,晨路就顺势上去。二人恩爱完了,杏说她不是反对晨路在外面受不了找一个,只是她一想到晨路和别的女人,心里就觉着别扭,她觉着晨路就该是她的,她又说晨路在外面实在受不了就找个,晨路赶忙说不会不会。这一夜二人像结婚不久的小夫妻一样相拥而眠。马上就过年了,远在山西的二林又来过一次电话,只是最终也没有回到小村和这儿时的几个小伙伴聚聚。光阴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流淌着,年过了,元宵节过了。人们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小村人又小鸟一样飞向四面八方。晨路是在正月底出去的,去了北方的一个小城市。像以前一样,晨路每次走时都不想走有许多不舍,舍不得自己的老婆,舍不得这个家。可他正是为了这个家才出去打工的啊。晨路在工地上每天六点天色未明就起床干活了,天还很冷,晨路咬牙坚持着。有时下班后,晨路也会不在工地上吃饭,他一个人出去,找了个小饭店,要了一个菜一杯酒,自己改善下伙食。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柔柔的酒水是那样烈,刀子一样顺着喉咙热乎乎划了下去。这时候杏打来了电话,问二林给他打电话了吗,晨路说没有,他问杏怎么了,杏说淑琴走了,又回山西了,晨路问是回到二林那里了,杏说没有,淑琴走时说她有个生意要做,略愣了下又说谁知道呢。她问晨路你说二林和淑琴,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闹什么啊,晨路说谁知道呢。晨路明白他和二林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看不惯二林的生活方式,他想也许二林更看不起他生活的样子。这时饭店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和往事干杯,歌里唱到人生际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在略带沙哑苍桑的歌声里,晨路默默喝完了酒走出饭店,夜色下来了,马路上人如流水车如龙,街道上灯火辉煌,繁华小城的夜生活开始了。晨路留恋的看了一眼,转身向灯火稀疏的工地走去,在工地一个臭气熏天的简易房里有他的容身之地。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寒意,晨路想起一个人在家的杏,忽然想哭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