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小学教师李国栋。因家中水井几年不曾挖掏,井底淤泥厚重、水量小,而浑浊,导致每天家中正常做饭的水都无法保证。
考虑到川道里的水井,一般只有三丈多深,下井没多大危险。为了省钱,李国栋不想请专业的掏井师傅来帮忙。他想利用国庆假期,自己下井挖掏下面的淤泥。
十月二日,吃过早饭,李国栋把自家的鼓风机用两块石头固定在井口,插上电,让风口对着井里,以此来改善井底的空气稀薄现象,并吩咐儿子小军在旁边看着,以防歪斜。让女儿拿着家里的一面穿衣镜将明媚的阳光折射到井底,方便他井下作业时照明用。同时,他又吩咐妻子明兰,负责用辘轳将自己在井下挖掏的淤泥吊上地面。
一切安排妥当,李国栋下到井底,先是把井底的水,一瓢一瓢地舀入桶里。然后,一桶一桶地让明兰吊上地面。水干后,开始用短把的铁锹挖掏井底的淤泥。李国栋是个急性子,干起活来,不知道歇息,总想一气呵成,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正当李国栋忙得不可开交时,成群的蚊子“嗡嗡翁”咆哮着,似一架架低空飞行的直升机,肆意袭击李国栋裸露的皮肤。一会儿工夫,叮咬得李国栋周身疙瘩。没办法,李国栋便用火柴点燃了提前备好的干白蒿绳,熏蚊子。蚊子是越来越少了,可不大一会儿,李国栋自己也被熏得晕了过去。
明兰吊上来两桶淤泥,等她把第二桶淤泥倒在大门外,空桶放下井底时,半天听不到动静。明兰担心地对着井口发问:“你做啥着哩?怎么没动静了?”问了一声没反应,明兰又接着问了几声。
井底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响动。通过镜子折射的光亮,明兰发现,井底烟雾缭绕。明兰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准是出事了。她急忙拉过小军,嘱咐儿子按好辘轳把,自己找人来救丈夫。跑了几步,明兰不放心,怕自己走后,年幼的儿女不小心掉进井里。去而复返的明兰跑回来抓住辘轳把,在儿子小军肩膀上拍了一把,说:“快去对门,喊你根全叔过来救你爸。”
正在屋檐下翻晒汗烟的根全,听说李国栋掏井时,突然在井底没了动静。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随小军奔出门来。巷子口有十来个闲唠嗑的街坊邻居,听到动静也尾随而来。三婶、四婶及家住附近的邻居们也闻讯赶来。霎时,李国栋的院子里,人头攒动,大家看着寂静无声的井口唏嘘不已。
李根全在街坊邻居的热心帮助下,迅速下到了井底,可下去没说两句话,便又没了动静。
“根全,根全……”明兰一声声呼喊着根全的名字,水井里却无有一点回音。明兰脑中一根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完了,出事了!怎么办?怎么……办?又一枚“重型炸弹”轰然而至。明兰惶恐得仿佛天就要塌将下来,眼冒金星,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地翻滚而下,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不慌,一定不能慌!救人,赶紧想办法救人!两条人命呢,千万大意不得!
十三岁的儿子小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下井救爸爸的根全叔又在井下昏迷。孩子抓着辘轳把,扑通一声跪倒在井边。这一跪,满院的人吓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以为小军跳进井里去了。
只见小军对着井口一迭地大喊:“根全叔,根全叔……”额头上的青筋暴涨,眼泪仿佛溃坝的洪水,哗哗地往外溢。街坊们急忙上前拉住小军,生怕他不小心掉进井里。
十一岁的女儿小华,抽泣得浑身打颤,两行长长的鼻涕流到了下巴,她紧闭着双唇,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穿衣镜,对着井口。四婶心疼地伸出手帮小华把两行鼻涕捏的甩落地面,用手娟擦净小华的脸,泪眼婆娑地劝道:“丫头,把镜子放下吧,这样久端着,胳膊酸得慌。”
“不,我要给爸爸和根全叔照亮。放下镜子,他们就看不到光亮了。”围观的街坊邻居个个听的潸然泪下。
四婶泪流满面地将小华手中的镜子硬拽过去放在脚边,拉小华入怀,“歇会儿,丫头。你爸和你根全叔都昏迷了,暂时用不着亮光,歇会儿吧。”
明兰拉过一对儿女,扑通一声跪倒在人群中央,双手合十,小鸡啄米一般对着街坊邻居,一边磕头,一边一迭声地央求:“求求那位好心的街坊,帮忙下井救救我那根全兄弟和我的丈夫!求求那位好心……”
眼看着李根全下井救人,又复窒息,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恐惧、担心、纠结溢于言表。面对井下两条不省人事、急需营救的生命;面对明兰同她一对儿女的苦苦哀求,街坊们个个难为情。他们相互对视,毫无办法。
“拨打110报警电话吧,让专业人员来救人。”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可是,一九八七年的李家村地处小山沟,交通极度不便。即使打了110报警电话,有可能等到救援人员赶到时,井下的两个人早已没了生命体征。
时间,犹如发射无数支利箭的按钮,每过一秒种,这院中的每一个人的灵魂,都会被这无形的利箭狠狠地刺穿一遭。明兰同她的一对儿女不停歇的哭泣、磕头、作揖、央求,活像一根带刺的皮鞭,一遍遍抽打着每一位纠结、观望的街坊邻居。
眼看着三分钟已过。三分钟不长,仅仅一百八十秒钟而已。但在此时此刻,这一百八十秒钟,长得简直跟过了三个世纪一般。尤其是对明兰母子来说,简直长得可怕,长得要命!无望的明兰,绝望地晕厥过去。围观的街坊们,慌忙上前营救。有人掐人中,有人掐手虎口。小军“呼”一下从地上站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像一头发了疯的小狮子。脸红脖子粗地将晕厥的母亲和妹妹一同托付给正在掐母亲人中的三婶,便不顾一切地朝井边奔去。
来到井边,小军突然镇静得跟个小大人似的。首先,趴在井口看了看,发现井底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于是,跑回四婶身旁拿起镜子返回井口。他用镜子把阳光折射到井下看了看。然后抓起井绳绑在自己腰上,请求站立身旁的生民叔帮忙,用辘轳和井绳将自己送到井底。他要自己去营救父亲和根全叔。
看到小军要下井救人,街坊们慌忙上前,异口同声地制止小军:“不可以!孩子。”
“怎么不可以?总不能这样干看着让我爸和我根全叔死去吧!我一定能把他们救上来的,放心吧!叔叔、大爷、婶子们。拜托你们照顾好我妈和我妹妹,谢谢了!”小军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就准备拉着井绳下井。
刚刚苏醒的明兰发现儿子要下井,一阵风似的“刮”过去,抓住儿子的一条胳膊死都不松手。
家住村东头的李长才急步上前,拦住明兰母子,对小军说:“孩子,院子里有这么多的大老爷们,咋能让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下井去救人。虽说这井只有三丈多深,可你还只是个孩子啊,我咋能眼看着你去冒险。”
“没事的,长才叔,我今年都十三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一定能救出我爸和我根全叔的,您就放心好了!其实,我也能理解大家的担心。根全叔为了救我爸,又在井下昏迷。我不能自私地为了救我爸再把另外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小军一脸轻松地说:“之前,因为救我爸心切,我们大家都大意了。竟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我爸是因为白蒿燃烧的烟雾而中毒昏迷的。我们应该想办法让井下的烟雾散去,再下去救人就没事了。刚才,我利用镜子折射的光,看到井底已经没多少烟雾了,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只要生民叔帮忙把我放下井里,我一定能救出我爸和我根全叔。”
“那也不行!你太小了。听话,呆在这里,我去。”李长才强从小军腰上解下绳子,把小军拉到身后。他一边往自己的腰上绑井绳,一边双手抱拳对着众人:“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顾虑多,不像我,无儿无女,无老婆,没那么多牵挂,唯一的牵挂就是一位七十一岁的老母亲。她老人家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生病。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也下去,上不来了,请各位街坊帮为照应。”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回道:“那是自然。”
“放心!长才叔,您不会有事的。即便是您也窒息了,我拼了命也会将您救活的。”小军斩钉截铁地说。
两三个男人走上前,用井绳结结实实地将长才绑好,下到井底。
为了防止长才叔再度窒息,小军在邻居家借来一个鼓风机插上电,同自家的鼓风机一起,同时向井里吹风。小华见长才叔下井,急忙捡起地上的穿衣镜,将阳光反射到井里……
半小时不到,小军的父亲李国栋和根全叔依次被营救到地面。因为窒息时间太久,两个人已经重度昏迷,浑身瘫软,大小便失禁,皮肤油油腻腻的。街坊们也顾不得二人的衣服脏,手忙脚乱地将李国栋和李根全抬上已经备好的架子车,拉到乡卫生院抢救治疗。
乡卫生院里通过高压氧治疗,李根全于第二天早晨就苏醒了,而李国栋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苏醒……
省城工作的四弟,听到消息,马上赶回老家。看到逐渐恢复的大哥,四弟一脸担心地对李国栋:“亏你还是个人民教师,还为人师表呢,那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懂?井底那么小的空间,本身空气稀薄,你还燃蒿草薰蚊子。蚊子都薰没了,你还能安然无恙?”
李国栋憨笑道:“当时,被那可恶的蚊子咬的没辙了。一心想薰死那些家伙,那顾得上想其他。到头来……唉!大意了……”
“你这一大意,差点丢了性命。幸亏营救得及时,不然祸就闯大了。”
“就是。幸亏长才兄弟及时营救。否则,不但我没命了,就连根全兄弟都被我带携得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