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间的长方形餐桌上摆着的糖果盒越来越少,我粘贴在墙壁上那些五彩缤纷的条子有一大半脱落了,杯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盛着臃肿的茶叶招待了要熟不熟的来客。这个年刚过。
早晨在午后爬起,胡乱的长发挤在枕边,控诉着前一晚固执守候年岁的残破姑娘。
我什么时候也懒了。
棉拖。长裙露着脚踝,走到洗手间随手抓起一把头发用精致的发卡别在后脑勺,我每天点开十一点多的电热水器,永远的37摄氏度,像谜一样。这个温度照顾不好自己。
拖沓到卧室里的梳妆台,拍水抹乳,右边的咖啡色落地窗帘再也没有透进阳光来。黑色的巨大圆镜收容我冰凉的背后家具。我凑近看自己二十岁的脸。
额头有几颗痘痘,齐刘海遮着刚刚好。不再刷睫毛膏以后,似乎恢复到从前漂亮的时候。
永远十八岁这种祝福的话,终于还是轮到我。——我这是在做什么,像个丢了丈夫的怨妇。
冬天的长裙摆开我冗长的年华。一双棉拖带着我走在家里客厅厨房,书房卧室,我也这样走到后院那片空地,爷爷当年是想在这里种些瓜果花林,今年的冬天是凉的。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知道在那个矮矮的咖啡色的长柜子里有我二十多本日记,还有一大堆明信片和信件,那一格柜门从来不带锁,可是高考以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怕翻开一页就静候自己读完整个十八岁的以前。看自己伤害过谁单纯的爱慕,看自己被谁伤害了天真的信任,看十四岁以后因为写文章而发生的那些事,看年轻的男孩撕心裂肺说我的过分,看说好的永远一起的友情哪天丢得一丁不落……
那段永远不想提起的从前其实,认真得很美。
只是,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
人都是这么废物的吗?看从前永远比现在好。小时候的交代方式愚蠢多了,但至少能感觉自己是快乐是痛苦。长大以后的交代方式精明多了,精明得疑神疑鬼,看每张脸都不是真的。
怪我们太聪明。
我想养一只猫,她的眼睛偶尔眯起来,很邪魅。等阳光出来,我抱着她在阳台边躺着,抚摸她柔顺的毛发,听她偶得一声“喵”,在暖暖的午后慵懒得很安心。我给她讲深藏的那些故事,慢慢地讲着,等茶水凉了又重新热气腾腾。
我得告诉她。
这是岁月擦不掉的习惯,我每天勾勾笔笔絮絮叨叨,怕有一天老得不像话了,就全忘了呢。
当年陪我跳皮筋的邻居姐姐们都出嫁了,那些我口口声声喊着的叔叔阿姨抱着他们的小孙子听着稚嫩的几声“爷爷奶奶”。我早就不是这些孩子的“姐姐”,老家的那条路,在我提着行李箱回来又离开又回来的时候,跑过一群不再熟知的孩子,老人们教他们喊“阿姨”,孩子低着头羞涩,而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逃走后那惊喜的笑声,咯咯咯得,像几岁时候的我们。
十四岁以后每个新年,洛单格还是会发一句新年快乐,用好友验证的方式,我回复谢谢,用拒绝好友的方式。
那天去西湖,在断桥上,默轩喆递给我喆妈妈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家里,很喜欢我很想见我。我看着喆的表情,笑得很羞涩,我应着,也是一样的幸福。
五年来的每一天,默轩喆都陪伴着,不管是从前含苞欲放时候的土包子一样的我,还是以后慢慢变好的我,妈妈说等几年如果喆还是陪伴着,以他更成熟的方式,就放我和他去杭城。“婚姻,还是最需要相爱。”
我的喆有优秀的计算机成绩,拿着研究生的待遇,扣下很多编程的证书。我相信他。
很多东西,我们都珍重着。哪怕若干年后。
小笛说,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至少我已经安定下来,像小笛一样,不会跟着女孩子尖叫说某某好帅,我只记得自己要认真结束这个大学,让自己优秀着,有一天我嫁给他,以更独立的模样。
好好学习外语,认真跳舞,平静的时候,用稀一珈格式的文字写我渐渐绵延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喆也会离开我的生活,我相信我有能力不再依赖。女孩子,要丰满自己的羽翼,有一天他离开了,也不至于不知所措。十几岁的时候原谅我们不懂事,可是二十以后,我们得是另一个我们。
如果一定要炫耀一样东西,我希望是。
——自己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