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常常给人萎靡颓唐的丧气感。

——那也许只是假象，一旦开始了崭新情缘，便仿佛一切有了恢复青春的理由和名目。就好比扔到水中的干木耳，能在凉润中开出一朵一朵鲜活的花来。

李牧说，有一回牙疼，好不容易横下心进了诊室躺在黑色皮椅上，一听到牙医打开机器，头皮便发紧起来，直到那个磨牙的齿轮钢片碰触到牙齿，酸凉一阵一阵逼上来，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李牧说，当时就想，要是小梁在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兴许就不难受了。

锦瑟“咯咯”乱笑，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这样依赖近乎撒娇的语气，像她的五岁外甥。她不禁心生怜悯，要温情地抚摸这个中年男子的头。可是，端端地，又忽然恼起来。“小梁，小梁，总是小梁，永远像领导对下属。”锦瑟说，“就没一次听你叫我的名。”李牧愣了一下，轻声唤道：“锦瑟。”生生的两个字，再没有其它的话，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自然。

又有一回春天，两个人借着出差的名目，实则开车到西山去玩。刚落过雨的山道黏湿又曲折，且路途不熟悉，半个车轮胎挂到外边去。

那次事情有惊总算无险，像他们的感情。要是这回两个人都出了事情，摔下山崖，他们倒是做了同命鸳鸯，一了白了。但是身后呢……

第二天政府某领导和某秘书私情曝光，具体死因是意外还是双双殉情，各种版本，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死后的李牧和梁锦瑟一定会比生前更加名声昭昭，风光无限。他们会在众人的唾沫里上演最华丽的一出，原来，曾经的都是彩排，正式的演出才刚刚开始，至于何时谢幕，总要过一段时间吧。而那时，男女主角早已消失不见。

可是，锦瑟想她的父母，姐姐，她的整个家庭，会颜面扫地；还有他的，他的妻黄金芳，他和他的妻的儿子——那一双肿肿的水疱眼，会一直盯着锦瑟，恨恨的目光，在幼小的心灵里痛恨这个夺走他父亲毁坏他家庭的女人。锦瑟突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锦瑟现在的丈夫是相亲认识的，家底很殷实。他却不愿意接管家业，乐得在一所中学做体育老师。每天穿着红红黄黄的运动服，开着车送锦瑟上班。他不高，刚好锦瑟也玲珑，锦瑟和他并肩走的时候看到他耳根后面沾了片草叶，就伸手去掸掉。他微微一笑，原本小的眼睛眯成了线，越显得鼻头大耳朵招风，像卡通片里的人物。

锦瑟想要生个女儿。都说女儿随爹，万一这么小的眼睛……

锦瑟连红杏出墙的心思都没有。但是所幸有过百转千回的一段，人生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