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和桥,这两种东西,在我心中都是勾连缘分的东西。
细雨迷蒙三月,杏花杨柳春风。
在桥下,初到人间的白素贞看见了碧树般的少年许仙。
眼波流转间,大雨倾盆。
三月的雨是她连绵的情意。她故意让鱼淋湿自己,来博取他的怜惜。
她织出情网来捕获他,不料最后陷落的却是她自己。
得意的妖精和失意的少年。强烈、微妙的对比。
他在路上落寞的走着,正当慎终追远寥落之际,又逢前途晦暗失意之时。他虽撑着八十四骨的紫竹伞,仍觉得心头湿辘辘一片,无处不脚着力。
他不知道。她多情的眼光在暗处缠绕他多时。她是他最大的福分,亦是最大的劫。
见她楚楚可怜,少年递过来伞。他话不多,是木讷而温存的人。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呢。”她含羞带笑,心里却是雀跃非常。
她罗裙翻飞,婀娜离去。一心要留给他最美好的背影。
他心里忐忑不安。艳遇没惹他多少绮思,借出去的东西却使他惦记。那是一把很贵的伞,从店里借来扫墓的,万一她不还,讹了他的伞去,他可就亏大了。那把精工细做的油纸伞,抵得过他半月的奉禄呢!
见天晴了,他就急急地寻去,幸好她没骗他呀!站在白府的大门前,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还待他那样殷勤,登堂入室,捧出珍馐美味、香茶净水来招待。她还脉脉含情,欲言又止地表示自己看上他了,愿意嫁他为妻。
许仙尚未从白家的豪富中回过神来,就捡到这天大的便宜。天大的福缘。天大的桃花运。
对一个前途未卜一无所有的懵懂少年而言,他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接受或拒绝。
他没成家,却到了成家的年龄,他没立业,她有家业。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她年轻貌美,温柔识礼,不嫌他贫苦,愿意倒贴。显然,除了忐忑。他没有理由拒绝。
后来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他们几经分离,又于杭州西湖断桥重逢。书生已经疲惫不堪,妖精也已伤痕累累。他们都深深地为情所伤。
到最后,白素贞还是不明白命运的伏笔:相识的伞,预示着散。她留住他的漫天雨,是她要为他落下的相思泪,她本是要将他度化成仙,孰料被他度化成人。
值不值得已不值得多想,回身无路,唯有向前。含笑饮砒霜,为他万劫不复,甘心粉身碎骨。我走过西栅的每一座桥。归思,通济,仁济,咸宁,定升,放生,南塘,万兴,通安,宋家雨读与晴耕,福安,永平,锦堂,蚕圣,如意,迁善桥。每一座桥都有意味深长的名字,附着前世今生。每一座桥都令我驻足。每一步我都心生踟蹰。脚下仿佛牵绊着千年的情思。因为我知道,我心里撑着伞的少年,不会与我擦肩而过。因为我知道,这早已不是和丁香般的姑娘撑着油纸伞相逢在雨巷的年代。
诗人死去,少年老去。情怀已死,时光不再。
他已经在我没遇见他的时候老了,温热的手挽着别人的手。
在你走过的地方。如果不能走在一起,那么用脚步去丈量,用记忆去记忆。是我的方式,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在茫茫城市的某个转角不期而遇。艳阳天,我心亦会大雨滂沱,千言万语亦只会云淡风清,道一声:“好久不见!”
一转身,错一生-你不会看见我为你落下泪来。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用心温习你曾到过的地方。触摸着青石板的温度。像仓央嘉措说的:那一年,我匍匐在山路上,不为觐见,只为贴近你的温暖。
今生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与你相见。令我虔诚屈服的,不是你,是恒久不息的思念。
坐在河边饮茶的我,我看着桥上经过的人。夕阳无限好。我知道,每一座桥都预示着一次轮回。每一个轮回里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看不能忘记的男子和姑娘。
他们都不是你,可惜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