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直很喜欢林夕的词,最近常听的是他为陈奕迅写的《人来人往》。“闭上双眼你在思念谁,睁开双眼身边竟是谁”,他总是能写出我们能懂不能言的遗憾,而这些情绪也许会让我们在一个人的时候难过好久。
也记得好久。
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那个让自己满足到落泪的月台啊,有些人在匆忙相遇一场之后就离开,带着满身伤痕,连为回忆保留一个搁置之地的念头都不想再有。有些人说了再见,就从此失散在人海,再也不见。
我总在幻想我以后的生活,会为谁出走为谁奔波又为谁停留,又将在哪里青丝白发沧海余生。终究是没有寻得答案。
未来如此虚妄,是执念太长,总想预知一切,好像这样就能为后来所有的故事写下我中意的结局。
爸爸说得没错啊,我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然而年轻也是资本呢,因为年轻,很多事就能轻易获得被原谅的理由,有什么不好呢。
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写一个故事,半是回忆半是当下,半是虚构半是真实,半是理想半是生活。
半是蜜糖,半是伤。
如果你喜欢,我很开心。如果你懂,我更欢喜。如果不喜欢不想懂也没有关系,这是我的生活我的故事,你可以笑着沉默着,旁听旁观或者视而不见。
而我,是个多么没有耐心和长性的人,提笔之前并不确定能否把它坚持写完,如果我做到了,可不可以请你为我喝彩。
如果我没有做到,请替我原谅我。
(1)
白落梅说,无论你的心多么宽阔,装了多少故事,最后都要还给岁月。
那么对我来说,现在是时候了吧。
幸运的话,一年吧。
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声音略有迟疑,中年男人的侧脸,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同情与惋惜。毕竟是医生呢,看惯生死的职业,如果时刻软弱,怎么可能在此坚守至今。
于是我也只是笑着说,足够了。
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也就几件衣服和些许必备生活用品而已。带单薄的行李更能来去自如,我也不必为此浪费太多时间。
收拾好了没?我来接你回家。
拿过手机就看到爸爸发来的信息。往窗外望去,能隐约看到他的背影,已不再伟岸如昨。
这么些年来,他终究是慢慢地老了。
唯一不变的,是这些年来他才是那个始终如一地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为我赴汤蹈火遮风挡雨最后带我回家的人。
他突然佝下身咳嗽。这个他曾经穿两件单衣的季节如今却让年迈的他不胜风寒。这个从来没说爱我却爱我至深的男人,真的老了。
怎么能够不老呢,连我对他的称呼都由老爸变成老头了啊。
看见我提着包出来,他一路小跑着过来接,说,又瘦了。我看着气喘吁吁的他耸起的眉头,一时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是我唯一害怕时间不够的时候。
(2)
你好!请问是陈墨染吗?请到楼下取一下快递。并不让人惊奇的客套而没有温度的语气。
我惊异的,是谁会给我寄东西。在这个时候。
是一个精致的乳白色马克杯,杯底有点点磨砂,握上去让人感到莫名的安稳。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寄件人的信息。包装盒上却赫然写着我的姓名住址号码,一字不差。
会不会是黎采承。我不想猜。
一个星期前他给我发消息,说想见见我,说他在我们从前常去的小吃店等我。说就这一次,然后他就安心回家,结婚过日子,安于平凡,做一个称人心的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
连曾经那样不甘心的黎采承,如今都甘愿或者是不得不甘愿了,我们为何还要挣扎。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休养大脑比较闲的缘故,最近频繁想起以前的种种琐事,晚上就会做些无章可循的梦。梦里我还在上大学,初识黎采承,巨大的教室,落地窗,他穿清爽的衬衣,坐在我旁边看书,头也不抬地嘲笑我念不清l和n。我则不遗余力地反击,说他还不是前后鼻音不分。
梦里,他依然是被我们戏称为宁采臣的少年,而我,狗皮膏药一样存在于他身边的我,理所当然地荣获了聂小倩的外号。
醒了以后,一个人在黑暗里想笑笑不出来。
最开始就错了呢,宁采臣和聂小倩可以为了对方奋不顾身,在现实面前轻易缴械的我们如何配得上他们的名字。
我没有去见他。每一次都是我给他拒绝的机会,这一次就让我把机会留给自己。
(3)
爸爸在家里忙前忙后,给我做各种好吃的,生怕一个星期补不回来我不小心失掉的脂肪。他在这样的忙忙碌碌里竟也欢喜自如,于是我也乐得好吃好喝好说话,端出什么就吃什么,不挑食不推辞不拒绝。
他给我的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他把他最好的都给了我。这便是他爱我的方式。我也渐渐懂得,我对他最好的理解就是接受他给的爱。
他所希望的,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在他问要不要找个时间请何沐阳过来吃饭时,我还是犹豫了。
我欠何沐阳的,不是一顿饭就能还清的啊。可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我还,我也理所当然地欠了这么多年。现在说没办法再继续亏欠,算是觉醒还是虚伪。
何沐阳,我们都是大傻瓜,用全部青春去赌一个不可能。以为幸福会开花,可惜却不曾得到眷顾。
窗外在下雨,打湿了路人的衣裳。我跟何沐阳曾一起躲过雨的地方,早已夷为平地。也许不久就会建起新的高楼大厦,花园酒店,亭台水榭,谁知道呢。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再也看不到即使被雨困在低矮的屋檐下也能笑得开怀的男生女生了吧。
(4)
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好不好。
编辑好的消息,不知道要发给谁。其实也没什么非说不可,只是在睡不着的时候,如果有人可以说说话,长夜便不会那么难熬。
不过凌晨两点半,用黎采承的话说就是“正常人都在睡觉”呢吧。是这样,到最后可以彻夜陪我们的人,就只剩下我们自己。
于是我又开始逛空间。这么些年,还握在手上没丢掉的,也就剩下这些不好不坏的习惯了。
也是习惯性地,第一个就点开了婧怡的空间。
距离她上一次更新内容已经过去半年。距离我上一次进她空间也已近一年。
时间是猫的步子,来去都让人无从察觉。
她没有消失,她只是不再跟我们联系。
曾经爱哭爱闹会拉着我撒娇耍赖的婧怡,会因为无法按时按量完成美术作业而沮丧的婧怡,从不肯认输也不允许被任何人看轻的婧怡,在我最想哭的时候抱我的婧怡,看上去脾气差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的婧怡,终于一个人踏进了属于她的生活,去面临风雪,去历经成长。去一步一步更接近她的梦想。
最近的那次动态里,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双白色球鞋,上面有七彩的颜料,画着色彩微模糊棱角却分明的花朵。也许只有我知道那些花朵,是雏菊。
那些雏菊,开在她的心里。
我总记得她跟我说那句话的样子,下巴微微扬起,眼睛里全是被照亮的笑意,她说,我以后要买好多好多的白色球鞋,每次去写生都穿一双,等有颜料洒落在上面,我就把它们都描画成雏菊,大的,小的,七彩的,雏菊。
那时候我就确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她的才华和梦想终将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婧怡,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此刻有多想见你。我有那么多事情想跟你说。我多害怕我们以后再没有拥抱着诉说的机会。
(5)
回家的第三天,我照例睡到自然醒。
起床时已近十点。还以为爸爸不在家,走到客厅才发现他就坐在那里。
光晕透过窗户落在爸爸微驼的背上,把他照得温暖而孤单。
他带着老花镜,在擦拭妈妈的照片。自言自语,一晃又十年。
退回房间后突然鼻酸。
我一直觉得妈妈的一生实在太苦,觉得爸爸不够疼惜妈妈,觉得他们之间的幸福稀薄而渺茫。但是这些年来,我看着爸爸在细节之处的无所适从,看着他一个人担起了一家人的岁月蹉跎,看着他老去的年华和从不轻易表达感情的不老的性格,开始慢慢懂得,最深的牵念大都不会轻易说出口,它们会烙刻在时光洗不掉的习惯里,会植根于被岁月烘烤得蓬松馨香的记忆里。
我擦干眼泪,走出去从背后抱住爸爸,说,老头,我今天想吃春卷和红烧鱼。
爸爸稍稍愣了一下就有些慌乱地起身了,说,我去给你做,给你做。他小心地放好妈妈的照片就转身进了厨房。
照片里,妈妈的样子,唇红齿白,目光炯炯,美丽如初,全然看不到当初时光、病痛和生活赐予她的伤痕。
你看,我们都在慢慢老去,而妈妈会永远年轻。
这样是否也算青春永驻。
是否也能算作安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