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已经二年了，张淼跟他爱人商量着把母亲从乡下接来安度晚年。张淼很小时父亲就过世了，他就是母亲唯一的寄托，母亲一个人扶养他长大，供他读完大学。“含辛茹苦”这四个字用在母亲的身上，绝对不为过！张淼的爱人马娟连连说：好，马上给婆婆收拾出一间南向带阳台的房间，可以晒太阳，养花草什么的。张淼站在阳光充足的房间，一句话没说，却突然举起马娟在房间里转圈，在马娟张牙舞爪地求饶时，张淼说：“走，接咱妈去。”

张淼身材高大，马娟喜欢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娇小的身体随时可被他抓起来塞进口袋。当马娟和张淼发生争执而又不肯屈服时，张淼就把马娟举起来，在脑袋上方摇摇晃晃，一直到马娟吓得求饶。这种惊恐的快乐让她迷恋。

婆婆在乡下的习惯一时改不掉。马娟习惯买束鲜花摆在客厅里，婆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娃娃就不知道节约吗？”马娟笑着说：“妈，家里有鲜花盛开，人的心情会好。”婆婆低着头嘟哝，张淼就笑：“妈，这是城里人的习惯，慢慢的，你就习惯了。

母亲不再说什么，但每次见马娟买了鲜花回来，依旧忍不住问花了多少钱，马娟说了，她就”啧啧“咂嘴。有时，见马娟买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她就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她——如实回答，她的嘴就咂的更响了。张淼拧着马娟的鼻子说：”小傻瓜你别告诉她真实价钱不就行了吗？“

快乐的生活渐渐有了不和谐音。母亲最看不惯张淼起来做早餐。在她看来，大男人给老婆烧饭，哪有这个道理？早餐桌上，母亲的脸经常阴着，马娟装做看不见。母亲便把筷子弄得丁当乱响，这是她无声的抗议。

马娟在一个小学做班主任老师，跳来跳去已够累的了，早晨暖洋洋的被窝，马娟不想扔掉这惟一的享受，于是，她就对婆婆的抗议装聋作哑。婆婆偶乐帮她做一些家务，她一做马娟就更忙了。比如，她把垃圾袋通通收集起来，说等攒够了卖废塑料，搞得家里到处都是废塑料袋；她不舍得用洗洁精洗碗，为了不伤她的自尊，马娟只好偷偷再洗一遍。

一次，马娟晚上偷偷洗碗被婆婆看见了，她”啪“的一声摔上门，趴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声大哭。张淼左右为难，事后，张淼一晚上没跟马娟说话，她撒娇，耍赖，他也不理她。她火了，问他：”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张淼瞪着她说：”你就不能迁就一下，碗再不干净也吃不死人吧？“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母亲都不跟马娟说话，家里的气氛开始逐渐尴尬。那段日子，张淼活得很累，不知道要先逗谁开心好。

母亲为了不让儿子做早餐，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烧早饭的”重任“。母亲看着儿子吃得快乐，再看看马娟，用眼神谴责她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为了逃避尴尬，马娟只好在上班的路上随便买点小吃打发自己。睡觉时，张淼有点生气地问她：”马娟，你是不是嫌弃我妈做饭不干净才不在家吃？“翻了一个身，他扔给她一个冷冷的脊背任凭她委屈的流泪。最后，张淼叹气：”马娟，就当是为了我，你在家吃早餐行不行？“她只好回到尴尬的早餐上。

一天早晨，她喝着婆婆烧的稀饭，忽然一阵反胃，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抢着向外奔跑，她拼命地压制着不让它们往上涌，但还是没压住，扔下碗，冲进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当她喘息着平定下来时，见婆婆夹杂着家乡话的抱怨和哭声，张淼站在卫生间门口愤怒地望着她，马娟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和他开始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母亲先是瞪着眼看他们，然后起身，蹒跚着出门去了。张淼狠狠地瞅了她一眼，下楼追母亲去了。

意外迎来新生命，却突然葬送了婆婆的性命！

整整三天，张淼没有回家，连电话都没有。她正气着，想想自从婆婆来后，她够委屈自己了，还要我怎么样？莫明其妙的，她总想呕吐，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加上乱七八糟的家事，心情差到了极点。后来，还是同事说：”马娟，你脸色很差，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她怀孕了。她明白了那天早晨为什么突然呕吐，幸福中夹着一丝幽怨：老公和作为过来人的婆婆，他们怎么就丝毫没有想到这呢？

在医院门口，她看见了张淼。仅仅三天没见，他憔悴了许多。她本想转身就走，但他的模样让她心疼，没忍住，她喊了他。老公循着声音看见了她，却好像不认识了，眼神里有一丝藏不住的厌恶，眼神冰冷地刺伤了她。马娟跟自己说，不要看他不要看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那时，她多想向老公大喊一声：”亲爱的我要给你生宝贝了！“然后被他举起来，幸福地旋转。希望的没有发生。在出租车里，她的眼泪才迟迟地落下来。为什么一场争吵就让爱情糟糕到这样的程度？回家后，她躺在床上想他，想他满眼的厌恶。马娟握着被子的一角哭了。

夜里，家里有翻抽屉的声音。打开灯，马娟看见老公泪流满面的脸。他正在拿钱。她冷冷地看着他，一声不响。他对老婆视若不见，拿着存折和钱匆匆离开。或许他是打算彻底离开我了，马娟心里想着。真是理智的男人，情与钱分得如此清楚。她冷笑了几下，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下来。

第二天，马娟没去上班。想彻底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找老公好好谈一次，找到张淼的公司，秘书有点奇怪地看着她说：”张总的母亲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呢。“

马娟瞠目结舌。

飞奔到医院，找到老公时，婆婆已经去了。老公一直不看她，一脸僵硬。她望着婆婆干瘦苍白的脸，眼泪止不住：天哪！怎么会是这样？直到安葬了婆婆，老公也没跟她说一句话，甚至看她一眼都带着深深的厌恶。

关于车祸，她还是从别人嘴里了解到大概，婆婆出门后迷迷糊糊地向车站走，她想回老家，儿子越追她走得越快，穿过马路时，一辆公交车迎面撞过来……

马娟终于明白了老公的厌恶，如果那天早晨她没有呕吐，如果她们没有争吵，如果……在他的心里，马娟是间接杀死他母亲的罪人。

张淼默不作声搬进了母亲的房间，每晚回来都满身酒气。而她一直被愧疚和可怜的自尊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跟他解释，想跟他说我们快有孩子了，但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她宁愿老公打自己一顿或者骂她一顿，虽然这一切事故都不是她的故意。

日子一天一天地窒息着重复下去，张淼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们僵持着，比陌路人还要尴尬。马娟成了系在他心上的死结。

一次，她路过一家餐厅，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我看见了老公和一个年轻女孩面对面坐着，他轻轻地为女孩拢了拢头发，马娟就明白了一切。先是呆，然后进了餐厅，站在张淼面前，死死盯着他看，眼里没有一滴泪。她什么也不想说，也无话可说。女孩看看她，又看看张淼，站起来想走，张淼伸手按住她，然后，同样死死地，绝不示弱地看着马娟。她只能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在濒临死亡般的苍白边缘。

输了的是马娟，如果再站下去，她会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倒下。

那一夜，张淼没回家，他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随着母亲的去世，他们的爱情也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有时，他下班回来，看见衣橱被动过了——张淼回来拿一点自己的东西。她不想给他打电话，原先还有试图向他解释一番的念头，一切都彻底失去了。

马娟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去医院体检，每每看见有男人小心地扶着妻子去做体检，她的心便碎的提不起样子。同事隐约劝她打掉算了，她坚决说不，马娟发疯了一样要生下这个孩子，也算对婆婆的死的补偿吧，马娟下班回来，看见张淼坐在客厅里，张淼看着她，眼神复杂，和她一样。

马娟一边解大衣扣子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哭不哭……“眼睛很疼，但她不让它们流出眼泪。挂好大衣，张淼的眼睛死死盯在马娟已隆起的肚子上。她笑笑，走过去，拖过那张纸，看也不看，签上自己的名字，推给他。”马娟，你怀孕了？“自从婆婆出事后，这是张淼第一次跟她说话。她再也管不住眼睛，眼泪”哗啦‘地流下来了。她说：“是啊，不过没事，你可以走了。”

张淼没走，黑暗里，他们对望着。张淼慢慢趴在她身上，眼泪渗透了被子。而在马娟心里，很多东西已经很远了，远到即使她奔跑都拿不到了。不记得他跟自己说过多少遍“对不起”了，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原谅，却不能，在餐厅当着那个女孩的面，他看她的冰冷的眼神，这辈子，马娟忘记不了。她们在彼此心上划下了深深的伤痕。她的，是无意的；他的，是刻意的。

期待冰释前嫌，但过去的已无法重来！

除了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时，心里是暖的，而对他，心冷如霜，不吃他买的任何东西，不要他的任何礼物，不跟他说话。从在那张纸上签字起，婚姻以及爱情统统在她的心里消亡。有时张淼试图回卧室，他来，她就去客厅，他只好睡回母亲的房间。夜里，从他的房间有时会传来轻微的呻吟，马娟一声不响。这是他习惯玩的伎俩，以前只要她不理他了，他就装病，她就会乖乖投降，关心他怎么了，他就一把抓住自己哈哈大笑。他忘记了，那时，自己会心疼是因为有爱情，现在，还有什么？

张淼用呻吟断断续续待续到孩子出生。他几乎每天都在给孩子买东西，婴儿用品，儿童用品，以及孩子喜欢的书，一包包的，快把他的房间堆满了。

马娟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感动自己，而她已经不为所动。他只好关在房间里，用电脑“噼哩啪啦”敲字，或许他正在网恋，但对他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夏去秋来的一个深夜，剧烈的腹痛让她大喊一声，张淼一个箭步冲进来，好像他根本就没脱衣服睡觉，为的就是等这个时刻的到来。他背起马娟就往楼下跑，拦车，一路上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擦掉额上的汗。到了医院，背起她就往产科跑。趴在他干瘦而温暖的背上，一个念头忽然闯进心里：这一生，谁还会像他这样疼爱自己？张淼扶着产房的门，看着她进去，眼神暖融融的，马娟忍着阵痛对他笑了一下。从产房出来，他望着马娟和儿子，眼睛湿湿地笑啊笑啊的。她摸了一下他的手。他望着马娟，微笑，然后，缓慢而疲惫地软塌塌倒下去。

马娟痛喊他的名字……

张淼笑着，没睁开疲惫的眼睛…

马娟以为再也不会为老公流一滴泪，事实却是，从没有过如此剧烈的疼撕扯着她的身体。医生说，张淼的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他能坚持这么久是绝对的奇迹。她问医生什么时候发现的？医生说五个月前，然后安慰她：“准备后事吧。”

马娟不顾护士的阻拦，回家，冲进老公的房间打开电脑，心一下子被疼窒息了。

老公的肝癌在五个月前就已发现，他的呻吟是真的，她居然还以为……

电脑上的20万字，是老公写给儿子的留言：孩子，为了你，我一直在坚持，等着看你一眼再倒下，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快乐或者遇到挫折，如果我能够陪你经历这个成长历程，该是多么快乐，但爸爸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在电脑上，把你一生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一地写下来，等你遇到这些问题时，可以参考爸爸的意见……？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写完这20多万字，我感觉像陪你经历了整个成长过程。真的，爸爸很快乐。

好好爱你的妈妈，她很辛苦，是最爱你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从儿子去幼儿园到读小学，读中学，大学，到工作以及爱情等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写到了。

张淼也给马娟写了信：亲爱的，娶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想让你有个好的心情等待孩子的出生……亲爱的，如果你哭了，说明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笑了，谢谢你一直爱我……这些礼物，我担心没有机会亲自送给孩子了，麻烦你每年替我送他几份礼物，包装盒子上都写着送礼物的日期……

回到医院，张淼依旧在昏迷中。她把儿子抱过来，放在他身边，她说：“你睁开眼笑一下，我要让儿子记住他在你怀抱里的温暖……”

张淼艰难地睁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儿子偎依在他怀里，舞动粉色的小手。

马娟“喀嚓喀嚓”按快门，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

人生太短，不要让误会和埋怨占据了这些本该美好的时间！

（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