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发布时间:2023-06-18 20:50:46

雪落无声

曾玉强

外祖母一生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心中就有一个谜团,雾一样笼罩着我。那就是,为什么母亲和舅舅不是同一种姓氏?这个谜团,直到舅舅离开人世以后,母亲才帮我揭开。

那是个冬天的下午,阳光从高远的天空直泻而下,把我们窄小的四合院照得暖意融融,流光溢彩。这样爽朗的天气,在我们西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是不多见的。那天,母亲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她穿上了过节都舍不得穿的深红色外套,在院子里一圈圈转着,不时地放眼睛左边瞅瞅,右边看看,那样子就好比盼望过的娃娃,喜出望外的心情无以言表。这样的欢愉,大约过了几分钟后,她拍着脑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了屋子,端来了一盆温热的清水,清水在阳光的亲吻下,呼呼地冒着热气儿。母亲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正被门外一群正在抢吃秕谷的麻雀吸所吸引,我看见它们娇小的脑袋左摇右晃,时刻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看没什么异常,才焦灼地抢食几颗麦粒。冬天,大地赐予村庄的礼物已经不多了,生活在村庄里的生灵,似乎多少都受到了威胁。牛羊吃不到新鲜的草料,也显得极其的诅丧,它们用嘴巴拾起干枯枯的黄草漫不经心地嚼着,看着,满脸的无奈与惆怅。当我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母亲瀑布般的长发已经漂在水盆里了,一股喷香的洗发水的味道立刻在院子里弥漫开来,和阳光的味儿混淆在了一起,清雅而高贵。

当我在阳光温柔地抚弄下,睡意即将袭来的时候,母亲终于忙完了。她理了理飘逸的长发,把我轻轻地偎在了她的怀里,才开始跟我说起了有关她的家族问题。母亲告诉说,她和舅舅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外祖母还不满十六岁,就嫁给了我舅舅的父亲。成亲后,第一年冬天生下了舅舅,因此舅舅的父亲给他取名:冬生。

据说,冬生出生的那天夜里,风刮得很大,天阴沉沉地,仿佛要把世界吞没。不一会儿,雪就大块大块地飘了下来。大风裹挟着雪花吹的房屋呼呼作响,像一群饥饿的狼群,蓄势待发。舅舅的父亲静静地看着酣睡中的儿子,沉默了许久,说,娃选在这个时候出生,怕是命苦,不好活。说罢,他就穿着羊皮大衣默默地出去了。那天晚上,舅舅的父亲不知从哪弄了一堆干牛粪,把土炕烧的通红,舅舅始终安静地睡在土炕上一声也没有哭闹。

冬生两岁的时候,村子里闹了旱灾,眼看着地里的幼苗即将枯死,村民们焦急而又无可奈何。最后大家商议,打井,取水抗旱。开工那天,村民们早早地便来到了打井的地方。按照规定,每户人家必须缴纳三十元集资款,用来购买打井的工具设备。另外,还要出两斤白面蒸糕卷,俗称献盘,来供奉井王。龙王爷高兴了,就会放水救济灾民。打井,一开始都很顺利,可就在快出水的时候,有人才发现打井的钻头落在了井下面。村民们个个都一脸的惋惜,一根钻头好几百,都是大家的血汗钱,就这样打了水漂。尽管大家都觉得丢了可惜,但始终没人敢下井去捡。最后,人群中终于走出一个人,说,我来,一根钻头好几百,几年也挣不来。现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人们都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觉得自己懦弱胆小,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要下井的这个人,正是舅舅的父亲。有人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小声说,别去了,太危险??????舅舅的父亲神情镇定地笑了笑,就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井塌了,舅舅的父亲被永远的埋在了下面,只看见烟雾般的尘土,铺天盖地地在塌井上方不断的升腾,弥漫了整个天空。

母亲叹了口气说,可怜你舅舅啊,才两岁就没了爸爸。我说,没爸爸那该怎么活呢?外祖母一个人能把舅舅带大吗?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能怎么活呢?遇着旱年,庄稼颗粒无收,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谈何容易啊!为了能让儿子活下去,你外祖母只好带着他改嫁,投奔他乡。后来又有了我,只是我和你舅舅都各自随了自己父亲的姓氏。母亲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无尽的思绪仿佛渗入了云朵里面,游拽在天际间漂浮不定。

外祖母改嫁以后的生活,母亲只字未提,我想或许是因为那段日子,在母亲的心里埋藏的疼痛太多了。作为儿子,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挖掘那段荒凉的历史,只好就此长埋于地下。

长大后,我一直在想,上天为什么要早早地招舅舅回去呢?

这样想着,又一年冬天到了。厚厚的积雪再次吞噬了我们的村庄。那一刻,我突然被这白色的苍茫所震撼,内心滋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忧伤与疼痛。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白色,我终于对舅舅的生命有了完美的诠释:他是雪的儿子,雪看见他在世间过的太苦了,所以急匆匆地把他叫了回去。

想到这些,我的内心释然了许多。一场雪,仿佛又在内心深处,漫无边际地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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