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阵金属撞击之声,新楼钥匙到手的一霎那,梅子感觉自己又站起来了。
这几年单枪匹马一路杀过来,刀山火海也不过如此。
“起来—-起来—-不愿做努力的人们??????”
梅子嘴里小声哼唱着国歌,迈着轻盈脚步出了富华售楼中心,跨上宝马坐骑(自行车),脚底一使劲儿,车子蹿了出去,一路香风去了新楼。
半路上,她把五年前去民政局咔嚓给了自己一个痛快的胶片,从脑子里调出来,越发觉得自己当时弃暗投明是个明智之举。以后的日子虽说吃了苦头,也成了甘心情愿的替代品,直到现在想起那伤心的恶魔忧愁的怪物来,还是心有余悸,胆战心惊。
昼夜梦魇的这四年,身子骨还算争气,四楼,一口气,不费劲儿。
在这座城市里,梅子终于告别了租房四年之久的灰暗历史。在这四年里,她为交房租犯过难;她为停水停电着过急;也为孩子上学发过愁。这四年里的柴米油盐日子不提则罢,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眼泪。
梅子看着光秃秃的毛坯房,心里突然一阵长了草的难受,装修费怎么办?自己这是买得起马备不起鞍子啦!?
交首付的时候梅子已经把最后一笔积蓄用尽了,这可是她留给自己跟孩子最后一点儿光和热,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最后一块儿难啃的骨头该如何下口?梅子心头一下千头万绪的没了个章法。
后来梅子把住房基金提出的四万现金交到于泽手里,并且跟他合计着装修房子的事情,心里就打算跟于泽过后半辈子,看他如何啃下这块硬骨头。
于泽一没有固定工作,二没有养家糊口的手艺,在这座城市里他莫名其妙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梅子跟于泽是网上聊天认识的,聊天聊出了情投意合的真感情来,梅子放不了手了。
于泽人还算老实,这年头男人不在外面无事生非就算安分守己了。于泽不爱说话,性格温和,对孩子也是疼爱有加,最关键的是想问题能和她想到一处,处理事情虽不能说独当一面,但从她心里还说得过去。现在的臭男人连蝇头小利都不放过,可她这庙大,是个穷神仙,两头又沾不得亲顾不得厚,所以她愿意把接下来装修的事情全心全意交给于泽。
梅子喜欢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她就可以在男人的保护伞下无忧无虑过寻常日子。她说,男人个子再高,身材再魁梧还不成人,什么时候肚子里能装得下事情了,盛得了苦难,才算成人了。于泽不算顶天立地的男人,但他心里能装得下事儿,不至于大事儿小事儿都得请示她。
于泽说,四万块钱装修房子不够。
梅子脸绷的如上满铉的闹钟,眼睛鼻子嘴巴扭曲在了一起了,还是满不在乎地说,再是罗锅子也得上山,骑驴看唱本儿吧!实在不行装修到哪儿算哪儿。”
于泽明白了梅子的意思,把四万块钱放到餐桌上温和地说:“这钱你保管好,我用一分拿一分。”梅子一乐,奶乳淘洗的脸上是明是辩非地微笑。
装修开工那天,于泽没去上班儿,请了个改水电的朋友去改梅子新楼房的水电。梅子安心地去单位上班儿,离下班儿还有一个钟点,梅子给于泽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中午饭?电话里能听得到电镐的响动。于泽说,不回去了,活得抓紧干。挂了电话,梅子心里涌入一股难受的暖流,那暖流沿着她的五脏六腑渗透了全身。
梅子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发呆,想着与于泽初识的场景----两岸咖啡厅门口,也是这样的夏天,也是这样炎热天气。她穿了件牛仔短裤,上身是简装朴素的白色半袖,下摆打了百褶。她戴了大框太阳镜,站在阳光下,能感觉到灼热的城市气浪腾她的脸颊。
梅子一遍遍的给于泽打电话,于泽一遍遍的回复----马上到,马上就到??????梅子心想,这个男人怎么比蜗牛爬的还慢?预约失言,时间观念太差,这样的男人不见也罢。
虽说他们是网上认识的,但她从他的QQ空间动态看到了于泽比较真实的人格写照。她喜欢浏览于泽空间动态,尤其喜欢那种充满正能量语言,因为这样不仅能给她带来阅读的快感,而且还能解压,稀释她心中积淀已久的伤痛,所以她才同意跟他见面。
于泽来到见面地点时,一脸的拘谨与慌张,手里拎着个大皮包,穿戴整齐,看得出出门前精心收拾过。
于泽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有事儿绊住了脚。
梅子嘿嘿一乐说,没关系,我也正等公交呢,你再不出现,我就回家了。两人说着话,离了接头地点往商场走。于泽说要买件上衣,请她帮个忙参谋参谋。梅子半开玩笑说,我自己的衣服都买不好,做参谋你没找对人。
于泽抿嘴笑了一面说,我穿衣服很随便,只要合身,不挑剔。
两人进了商场直奔二层的衣着店,于泽也试穿了几件,但是看不出有意要买的迹象。梅子心想,这人嘴上说不挑剔,看这样也是难伺候。
两人在楼上衣着店走马观花的遛了一圈儿,于泽说,没有看中的,不买了,咱们去地下超市转转。梅子说,孩子自己在家,她出来的时间长了不放心。于泽又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梅子跟在后面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一先一后乘上了下地下超市的电梯。
于泽好像看透了梅子心事,一只手扶在电梯扶手上,回头对身后的梅子说,休闲装我不喜欢,西装又太过拘谨,我真的没相中。
梅梅反而扬扬眉梢,微微一笑打趣着说,你是什么穿衣逻辑,夏天买秋装,冬天买夏装?不过有的是功夫,现在是夏天,离穿外罩的时候还远着呢,慢慢选吧。
于泽尴尬地笑了,脸也红了,不知说什么好了,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两人在地下超市买了一堆孩子们大多爱吃的食品,分手的时候,于泽给梅子打了辆出租车,把手里的一大包食品硬塞进了车里。后来两人回想起这些来,梅子总会说,那天你两手空空,我却满载而归。想到这儿,梅子禁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二)
毛坯楼就如同一个窟窿,四万块钱填进去还没变了样子,梅子害怕工程停下来,这样她不知何年何月住进去。她向爸妈求援,爸妈住在乡下,一年四季赚不到大钱。爸说,没多有少,女儿买房不能够袖手旁观。
装修工程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梅子想象的那么糟。爸从乡下打过钱来,梅子拿到钱直奔新楼房,又是一口气四楼,见房门紧闭,听不到装修动静。梅子有些傻眼了,她从挎包里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扭开房门,屋里没人。原来的毛坯楼已经大变了模样,她事先选好的地砖已经铺在了地上,卫生间和厨房的墙砖也已粘完,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梅子慌忙奔出去看门牌号,疑心自己上错了楼层,确定是自己的房子后,梅子给于泽心急火燎地拨了电话。
老于,你在哪儿呢?
上班儿呢。你有事儿啊?于泽开口总是要先这么问她。
梅子听着电话那头吵嚷的厉害,于泽说话声也很高,她大声问,楼房里地板砖是怎么回事?
于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梅子没怎么听清,她想再细问,又觉得电话里可能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梅子忽又觉得心里堵的厉害,于是她厉声厉气地说:你赶快来楼房一趟,我在这儿等你。”说完撂了电话,一屁股蹲坐在地板上,想起了于泽的家事。
于泽今年四十五,老家是附近农村的,来这座城市里摸爬滚打的年头跟她差不多,靠打零工为生。有个儿子在市里某中学读高中,父亲前几年下了世,母亲跟他在一起过活。于泽上有老下有小,而且祖孙三代挤在不足三十平米的车库里,日子过得清苦。
梅子去过那个车库,门窗面北,终年见不到阳光。里面不光狭窄潮湿,而且堆放了杂七杂八的杂物,中间只留个过道,两人往来都得摸肩擦背躲闪。想到这些,梅子感觉于泽身上的担子不轻,所以不希望他能在钱上面帮她。
于泽有两个妹子,光景也是过得紧巴巴,尤其又都生养了二胎。大妹夫弄了个大卡车拉砖跑运输,一年四季忙乎,钱倒是能挣点,可是都是些白条,年底算账是道上的规矩。光累年的旧账就像拉稀屁股没个干净的时候,人家过年,他还得穿着黄大衣到处撵账。
再说二妹家,男人虽有份电焊手艺,可是没有靠手的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挣得钱也是强够他一家四口花销。去年一心想开个电焊铺子,张罗了半截搁下了,还不是罗锅上山钱短。
这些都是于泽亲口告诉梅子的,于泽没说自己的事儿,她也不方便问。
于泽赶来的时候,满脸大汗,气喘吁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问:怎么啦?
梅子站起身,指着地板砖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
于泽呵呵一笑说:多大点事儿,还值得你这个样子大惊小怪?反正都是花你的钱,我只不过是替你找找工匠,你不是说要九月份往楼里搬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算过,我那点儿钱装修不到这程度,你是不是往里面垫钱了?梅子扬了扬眉角,眼睛死死地打在于泽脸上,心里的滋味儿不知是甜是苦。
没有,现在的装潢材料都便宜了,不比前几年了,再说各种工钱也较往年低了,你那钱我是遵你的令一分一厘花在刀刃儿上了。于泽的话停顿了下来,眼睛瞟向窗外。
梅子知道于泽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心里打定主意的事儿,他是不往外道的,硬撑不过,就唉声叹气的意志消沉。如今看见他默默无闻地立在客厅阳台的地方,越发的形单影直,她就知道他心里有事儿瞒着不说。梅子不好再继续追问,她从不难为于泽,因为她也知道,只要是于泽愿意说的事儿,会同她讲的。
梅子从挎包里掏出父亲打过来的一万块钱塞到于泽手里,于泽触电般的回过神儿来,瞪眼问梅子,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我知道你也没钱,跟谁借的赶紧还了人家,我可不想你为我背饥荒,你那善良的眼神骗不了我。装修费不够,我会再想办法,这几年别的本事没长,就是倒钱倒出经验了。梅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泽的眼睛,脸上是复杂的感激之情。
于泽没接,离开阳台的地方说,还是老规矩,我用一分跟你拿一分。
这钱我是让你跟谁借的还给谁,接下来装修房子的钱我再想办法,活人尿憋不死。别眉心挽个大疙瘩,苦大愁深的,不想让你为了我受委屈。梅子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一言难尽的难受滋味儿。
先装修房子。我也想替你出份力,别管我们以后如何,但是眼下我不能退缩。于泽说完话转身往外走,说是还有活要做,过两天他请木工师傅来做橱柜。梅子不得不把一万块钱又揣回包里,跟在于泽身后下楼,两人坐进于泽开的轿车里,谁也没话说,各想着各的心事。于泽把梅子送去单位上班,他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