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小学二年级时从北京转到我们六合紫霞街小学(当时叫延安小学)来的,家就在延安桥南面的军分区。班上和你一样出身的有五六个同学,你们来自五湖四海,住在同一个大院,每天穿着漂亮的衣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着来去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那个年代讲究家庭出身,你们全是根正苗红,让我好羡慕啊!
出身于高干家庭的你,不但个子高,鼻梁也高,大眼睛,长睫毛,笑声像铜铃一样的清脆。那时班上男女生之间是从不说话的,谁要是偶尔说了一声就会被其他同学起哄,将男生和女生的名字放在一起喊。但你却不在乎这些,像个大姐姐似的暗地里和我说过许多话,告诉过我许多有趣的事情。
我的学习成绩差,且调皮捣蛋,老师把我和你安排在同一张课桌上。于是我便有了经常欺负你的机会。我将课桌中间划条线,作为我和你的“军事分界”,一旦你不小心越了界线,我就打你或拧你一下,还会把你的辫子用图钉悄悄的钉在桌子上。当年你可吃了我不少的苦头。因为我和你都有喜欢看书的共同爱好,我们成了秘密的好朋友。你比我大一岁,你是姐,我是弟,这个秘密我一直保守到今天。我们经常交换书看,我喜欢看《林海雪原》、《南征北战》,你喜欢看《刘胡兰》、《卓娅与舒拉的故事》。一次你把中苏“珍宝岛”事件的内部参考资料偷偷的带给我看,反复叮咛我“只能一人看,千万不要给其他人知道。”
有好几天,不知为什么没见你到学校来。后来你到了班上,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少言,有时还暗暗落泪。我问你,你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听和你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同学说,你的父亲在运动中被打倒了,家也被搜查过。你父亲还有一条罪状就是“泄露军事机密”。我问你,什么叫“泄露军事机密”?你说就是那本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内部材料我让你看了,不知被谁揭发了。我说,和你住同一大院的同学也把它借给别的同学看过啊,他们怎么就没事呢?
从你的只言片语中,我了解到你父亲是军政委,曾是地下共产党员,参加过“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也坐过国民党监牢,后来参了军,一直跟随栗裕南征北战;你母亲也是个大学生,在军分区做zz工作。用今天的眼光看,终于理解了你身上那种高雅从何而来。即使在家庭遭受重大不幸时,仍能表现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气质。
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学习委员的职务被老师拿掉了,我除了同情你,为你鸣不平以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其他同学幸灾乐祸取笑你时,拔刀相助。
我父亲虽不是军人,但也和你父亲有相同的遭遇,所以我特别理解你;别人欺负你,我感到比我自已受欺负还难过,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要保护你,不能让你再受别人欺负。你还记得吗,有一天一群男生齐声高喊你和另一男生的名字,我实在忍无可忍,为此我一人和好几个男生打了一架,衣服撕破了,脸上也抠破了,事后老师不但不为我说话,让我写检讨,还让我把父母喊到学校来,不然就不让我放学回家。
上五年级的一天,你突然小声对我说,你家要搬到外地了,问你搬到哪儿,你说不知道,反正离开六合是定下来了。
清楚的记得和你分别那天,我傻傻地看着你明亮的双眸,自己眼眶中也充满了泪水……还是你用花手绢为我揩干了眼角的热泪。最后你送给了我几个子弹壳和军用铜钮扣,我猜是因为我多次和你说过,长大一定当兵的愿望吧!
当时我守在延安桥桥口,默默地看着你和你的家人坐的那辆吉普车渐渐远去,久久不愿离去……不知你这一去,全家是福还是祸?
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你豆蔻年华的倩影常萦绕在我的梦里。路过你曾住过的地方。当年的六合军分区,后来的六合宾馆,现在的六合人民医院,我仍然和当年一样经常不由自主的回望,希望再一次惊鸿一瞥。
如今你到底在哪里?我的小学同桌啊,你可知道,如今的我不经意时仍会想起你呢!